陆明烛心里一紧,一股不舒服的感觉立时涌了上来。他本来就一心认定叶锦城和倾月不清不楚,纵使没有真的滚到一张榻上,也离着不远了。此时听倾月这么一句话,立时觉出是一种赤luǒluǒ的侮rǔ式的盘问,就仿佛倾月是那个在探听qíng人在外面是否另有他人的正主一般。虽然他知道,就算两人真的有上一手,开始的目的不过是各取所需,可是这世间,qíng之一字多么奇妙——当年叶锦城诚心要骗他,最后落得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下场,不也一样是这个道理么?也许倾月和叶锦城先来不过为利益拍合,可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动了真心呢?这股莫名其妙的滋味十分酸楚,让他避无可避地脸上变了些颜色,好在他立时极力控制住了,只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掌使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倾月高深莫测地微笑起来。陆明烛看见她幽深的眼睛在扇子似的睫毛后面闪闪烁烁。
“上次在洛道,我总觉得他十分在意你呢。”
陆明烛因这句话而心里微微一顿。可是他不能直接询问,也许倾月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尽管心里很不舒服,可理智冷静还是占了上风,他也微笑起来了。
“掌使您这话好奇怪,我是认得叶先生,也不过是为了物资往来,这一点就算我不解释,你也应该明白的。”
这对话的气氛颇有些诡异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却讲得越来越慢,仿佛每个回答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倾月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就仿佛要从他脸上瞧出朵花儿来似的。陆明烛并不示弱,只是这么毫不退让地回望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很短的时候,倾月将目光收了回来,道:“这个,我自然明白的。不管做什么事,都离不得钱物,叶先生先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说你们不过是生意往来。不过,既然只是生意往来,上次二位何苦在洛道对我苦苦相bī,我一个女人,出来做事不容易呀,你们把我害得好惨。”
她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开玩笑,陆明烛便也就顺着她的那点笑意说下去。
“掌使大人,这话说差了,怎么是我对您苦苦相bī呢,明明是你不肯放过我圣教呀。”他虽然说着这话,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在意方才倾月提及叶锦城在意自己的话,只是又不便相问,心里不由得有点微微的急躁。
“话是我说差了,”倾月突然又微笑了,“陆掌使,你倒是确实没做什么,我知道,你是正经人,叶先生呢,”她说着突然吃吃地笑了,“他比你jian猾百倍,害得我好惨。”
她这种话明着是在贬损叶锦城,可是陆明烛硬是从这里听出来一点qíng人间的那种亲密爱娇意味的埋怨,心里不由得又是一紧。还没等他来得及回味这感觉究竟是什么,就听倾月接着道:“……我原先还以为呀,就算你我各有立场,你信你的明王,我信我的阿里曼大神,可是我们好歹都不是中原人,看陆掌使这模样,说不定你我的家乡近在咫尺,再怎样,也比这些中原人来得知根知底——我在这里呆了好久,越发觉得这些中原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陆掌使,你说是吧?”
陆明烛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顺着她的话说,免得被她牵着鼻子走,可此时她突然这么一句,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叶锦城gān过的那些事qíng,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却已经qíng不自禁地点头赞同她了。
倾月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陆明烛想挽回话锋,已经来不及了,就听倾月道:“我就知道,就算是各有立场,也终究是家乡的人最能互相明白。陆掌使,恕我冒昧,您家是哪里的?”
陆明烛有点不耐烦了,因为他察觉自己不经意落了下风,可又不能用一句gān脆利落的gān你甚事来解决,只好道:“掌使大人问这个做什么?说了那个地方,你也是不知道的。”
“你怎么肯定我就不知道呢?说说看嘛。”
“过了龙门荒漠,孔雀海的北面,你知道?”陆明烛不可能将真实qíng况告知她,于是信口胡诌,随便扯了个不相gān的地方。至于为什么选择的是这里,他一时也不曾细想。
倾月的眼神像是涟漪似的漾了一下,只是陆明烛并没有瞧见。她笑了起来:“还真不巧,叫您说对了,我还真不知道这里,那您家乡,是什么样子呢?我见您官话说得这样流利,想必也在中原呆过多年,一定很想念家乡吧?”
陆明烛已经很不耐烦,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跟这个红衣教的女掌使在一起天南地北地瞎扯,但是她眼下示好,他也不能翻脸,最近时局微妙,他不好轻举妄动,挑起两教争端,便只好信口胡说了几句,孔雀海北面有好些小国和城池,还有绿洲和河流,他是知道的,在无明地狱里的那些漫长岁月中,他阅读堆在牢房深处的废旧经卷,那上面记载了无数天文历法、山川地理,他还记得起来。重要的河流和城池,他都能说得对,甚至连风土人qíng,也能说个大概,只是毕竟没有亲身去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书中所说,不过信口胡扯,敷衍她过去罢了。
倾月一面听着,渐渐发出笑声来。陆明烛许久没找人讲话,讲着讲着,不由自主就讲得顺了嘴,尽管心里还在抗拒,却一直停不下来了。倾月中途不住地打断他,说他说得不对,又说自己认得那边来的行商,三番五次地询问陆明烛,这件事是否是这样,那块地方又是否是那样。陆明烛生怕越说越多露了破绽,可是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自己先前装作什么都懂,只好硬着头皮装到底,两人不知不觉聊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倾月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将身子向后一展,伸了个懒腰,笑道:“陆掌使还说你我家乡不近,若是不近,怎么有这么多话可讲?”
陆明烛倒是一直没有丧失那点警惕,只是冷静地看了她一眼,闭上嘴不再出声了。倾月很是自然地笑着,低头拂去落到她深棕色头发上的一点水红的花瓣。就是那么一瞬间,一直凝视着她怕她耍花样的陆明烛发现,就在方才那个罅隙,她脸上的神qíng褪去了一直以来的那种虚伪和艳丽,只是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才经历过与知己好友的一场谈话,显出轻松又满意的感觉,甚至还带着点甜蜜的意思——当然,他立时觉得自己是看错了。只是在这种感觉生出的时候,他察觉到一点奇怪的熟悉,似乎在记忆的深处那么一两个片段,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瞥,他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她。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像战机似的稍纵即逝,来不及让他分辨,就杳然无踪了。陆明烛眨了一下眼睛,却见倾月将身后一直靠在树gān上的一个长形包裹拿过来,轻手轻脚地解开外面包裹的织锦。
他一瞬间又提起了心,紧紧盯着她手的动作。那里面是一个木盒,陆明烛一看就知道,这东西是收纳贵重兵器用的——以前在藏剑山庄,他见过太多了。只是随着倾月的动作,他的心竟然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仿佛有什么不得了的预感在那里鼓动,却又怎么也不容他抓住细细分辨。他刚要说点什么,倾月却已经揭开那盒子,将它递到陆明烛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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