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烛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来,看着叶锦城道:“你身上有多少钱?”
叶锦城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了,红红白白了好一阵子,才道:“……没钱……先来在军械库,都给那该死的láng牙戍卫长了……”
“出门不带钱,真有你的……”陆明烛仰天长叹,恨声无比,“你钱那么多,临要用了却一个也没有,是准备死了之后让你徒弟烧下去给你么?”
“……你不也没有带钱!”
“我是去拿地图的,带什么钱?”
“那你去拿地图的,带什么燧石?”
两人无言以对地互相瞪了一会儿,陆明烛突然走过来,一把将还悬在叶锦城腰上的玉坠扯下来在手里掂了掂,道:“……总算还能用。你把衣服脱了。”
“……什……什么?”叶锦城被他这话说得一愣,还未及反应,陆明烛已经一手上来,三下五除二地剥了他那件脏兮兮的白色外套。这本来是件贵重衣服,白色锦缎底子,上面金线刺绣着jú瓣纹样,领口还镶了一圈白色皮毛,只是这几日摸爬滚打,叫血迹尘土弄得一塌糊涂了。
“哎……哎,哎,明烛你要gān什么……住手……”陆明烛并不理他,只是三两下从他里面脱下一件衣服来。他们出任务那日天气本来还不算太冷,只是叶锦城早些年生病,身体不好,习惯之下穿得多,这里面的衣服,勉qiáng也可当外衫一套,并且不算太显眼。两人身量差不多,陆明烛把那剥下来的衣服往身上一套,又将自己那明教弟子的衣袍拢在一起,往腰背上一束,挡住那些破损的地方和血迹。
“布告上一定没我,只是我们同láng牙军素来不合,见到教中弟子打扮的,他们总是会多留心些,太显眼了,你这衣服先借我穿。”陆明烛动手把头发高高地拢成一束,一面把弯刀贴身藏到背后,一面冷声道,“在这等我,别动。”
叶锦城把自己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服拢回身上,吸了一下鼻子,点点头。
(一五八)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时候圣教在中原轰然倾塌,不得不徐图向西,他们仓惶撤退,láng狈不堪。西迁的路那么远,那么漫长,长到他在日后回忆起来,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是如何走过来的?所谓天意,大致如此,当年的láng狈,不能全部归结为叶锦城所害,可至少也有他一份功劳,如今叶锦城也尝到这夹着尾巴逃亡的滋味了。
可是自己为什么还得陪着他?这个问题突如其来,叫陆明烛愣了一下。可是很快他就将它抛到脑后去,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纠缠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的时候。陆明烛加快脚步,往前面的镇子上走去。在中原的土地上,最方便的一点莫过于这里不论战乱与否,都仍然聚集着许多外邦来的客商,他这副模样,倒不会太引人瞩目。陆明烛穿过镇子东面的原野,只见四下里田园荒芜,乱糙横生。秋风萧瑟之下,那疯长得比庄稼快得多的枯糙,正在无qíng又张扬地招展着嚣张的身姿。官道上来来往往还是有人经过,可无一例外都衣衫褴褛,形容憔悴,陆明烛认得出来,那是一种战乱所带来的疲惫。久居洛阳市井,还觉察不出太多,此时乍一见这景象,顿觉悲惨难言。纵使这唐王朝或者燕军土地上的人们的命运,与他这样一个家乡万里之遥的人毫不相gān,陆明烛也觉得心里有些触动,可是他帮不了任何人,就算帮得了,他也不敢节外生枝,只好加快步子往镇子方向赶路。
一进到镇口的那条道上,他就看见来回徘徊着的láng牙军士。陆明烛虽然心中早就有过准备,可还是免不了觉得有些发怵,因此尽量绕着走。还好那三五成群的láng牙兵,说是值守盘查,倒更像是在游dàng。陆明烛偷空仔细看了看这些人,只觉得他们懒散的神qíng里更透露出一股听天由命的蒙昧和茫然——枫华谷的战局qíng势,想来多少也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还是先前叶锦城说过的那句,这些láng牙兵,造反的时候跟着顺势而上,嚣张已极,其实心里比谁都怕。如今这懒懒散散的样子,也不像是能有底气打胜仗的意思。这镇子不小,越往里头走,人就越多,也不会有人再注意他了。陆明烛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去寻质库当了叶锦城那玉坠子,然后找到成衣铺,胡乱买了些普通粗布衣衫和遮面斗笠等物,准备回去找叶锦城。
他走到镇子口的时候停住了。迎面走来一队láng牙官兵,为首的那个手中拿着一卷类似榜文布告的东西,往进这镇子口的必经之路的石坊上头一贴,立时就引得来往人等纷纷驻足观看。陆明烛突然觉出心跳得厉害,可又不能不去看一眼,打定主意索xinggān脆大大方方地挤进人堆里。人群中有识得字的,正在那里大声地给围观的众人念着榜文上的内容,引得议论像是cháo水一般扩散开去了。陆明烛仔细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通缉榜文,上头四个人,底下那两个没名没姓,画像描述也颇为模糊,大约就是风连晓与商南星了,而最上头的那两个,正是叶锦城师徒两个。画像画得很有些类似,描述更是详尽。陆明烛瞧了半天,只觉得喜忧参半,他知道叶九霆之所以上这榜文,不过是因为他是叶锦城的徒弟,被牵连的。可是既然上这榜文,就说明他一定得了消息,早就拖家带口跟着屠láng会藏到安全的地方去了,并没有被láng牙军擒获。只是叶锦城素来跟洪英打jiāo道,特征早就被láng牙军们记得分明,他生得俊俏出挑,年纪不算太大,却又满头白发,走到哪里恐怕都很显眼。
身边的百姓们议论纷纷,讨论着láng牙军所许诺的赏金数量。陆明烛冷眼旁观,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世间之事说来说去也就那么点意思。他自己固然是为了明教的将来罢了,可叶锦城在那里拼死拼活搭上xing命去偷那城防图,不过是为了唐军回师顺利,山河能够再得太平罢了——可其实对这些百姓来说,谁做皇帝,也并不是那么重要,他们不晓得这通缉榜文上的人是因为做了一桩什么样的事qíng被通缉,只晓得这个人现在身价不菲,都在盘算着谁有那份好运去领这笔赏钱罢了。
陆明烛看得差不多了,便抽身出来,回到镇子外面去找叶锦城。一来一回很花了些时间,天色都擦黑了。叶锦城倒是在原地没动,但是已经累得睡着了。陆明烛毫不客气地把他踢醒,顺嘴骂了他两句,说他太不警醒,就算不被láng牙军抓去,这山里的野物出来也能把他拍成ròu饼。叶锦城一声儿不敢回嘴,低着头默然无语地啃着陆明烛带回来的gān粮,然后缄默地换掉衣服。他穿惯了锦衣华服的,现下突然打扮成普通跑江湖的人一般,颇有些不习惯,连陆明烛看着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眼下并没有讲究这些的条件,为后背的伤处简单地换过药,陆明烛便催着他起来动步。
“前面的镇子不能去了……哎,你把头发收到上面去,斗笠戴着,不准拿下来,”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擦着了火,准备把两人那些染血的旧衣服给烧掉,“……我方才进去,正巧碰见láng牙军贴榜文,恭喜你了,你就在那头名上站着呢,眼下身价百倍,值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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