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宁转回身来,泄愤似的踢了叶锦城一脚。可这一下叶锦城似乎已经恍然无觉,半点反应都没有。
“真他妈的磨磨蹭蹭!你早点说出来,大家都好受!”洪宁收了脚,把目光转向陆明烛,“你还说不认得他?!老子告诉你,他连细枝末节都讲得清清楚楚!你坏了事,还指望他不把你招出来?!你是不是认得他,说!”
“不认得!他那纯属一派胡言!”陆明烛梗着脖子道。
“对,你是不认得,”洪宁嬉笑起来,“因为还没怎么下力气打你,你自然是不认得的。打他之前,他也什么都不认得。”
“校尉……要不要……”一旁的láng牙军士刚开口询问,洪宁却摇了摇头,道:“今日到此为止,我看他也差不多了,先放着吧。”他说着,竟然也真的就不再拷问陆明烛,一转身领着人出去了,不多时另有送饭的兵士进来,不耐烦地给他们胡乱塞了点gān粮,灌了几口水。叶锦城垂头跪坐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否还清醒,那láng牙兵士只给他硬灌进去几口水还淋淋沥沥地洒了一身,顿觉嫌弃不迭,赶紧离去了。
一时周遭安静下来。陆明烛耳力极好,对什么响动都捕捉得很是敏锐,可眼下他竟然最先听见的是自己的心跳声。过了有那么好一会儿,他这才分辨出,叶锦城还在轻微地喘息,那声音几不可闻,正在他想要竭力分辨的时候,陡然一阵痉挛似的呛咳响起来,是叶锦城发出来的。这阵咳嗽撕心裂肺,断断续续,在摇曳的火光下,他看见叶锦城身前地上的gān糙被喷溅上一些深色的痕迹——是他咳出来的血沫。随即叶锦城向后仰过下巴,一副伤倦已极的模样,紧接着抬起头来,额头重重磕在身前的柱子上。陆明烛心里被他惊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的伤简直比自己想象得还要严重。他正要开口相询,却陡然想起,外面的láng牙兵也许没有走远,如果自己的话给他们听去了,只怕要坏事,立时闭上了嘴。
叶锦城哽咽似的喘息起来,就像是有什么蓄积许久的怒火或者更加qiáng烈的感qíng锁住了他的喉咙。陆明烛眼见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突然用一种极为怨毒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血迹凝结的嘴角迸出一些话来。
“……你……这个该死的……出了那样大的纰漏,把我们、所有人……害成这样……现在……反倒说……不认得我?哈、哈哈,你不认得我?你以为……你说你不认得……我,他们就会放了你么?!啊?!”
他最后那句是用一种咬牙切齿的语气说出来的,旁人听了会以为他简直要把陆明烛挫骨扬灰了。这句话对陆明烛来说始料未及,可在讶异的反问冲口而出之前,他已经下意识地去捕捉叶锦城的眼神,他看见叶锦城密密匝匝的白色睫毛不住翕动,上面还挂着已经gān涸的血珠,可那眼睛里的光是明明白白睇着他的,就像是在无声地对他说话。尽管没有声音,可是要他明白叶锦城的意思,也就是在这一瞬间。
“……要不是你拉我来做这件事,我哪会有今天?”他听见自己用一种比叶锦城方才更为怨毒的声音答了话,“要是知道有今日,老子真不想认得你!”
叶锦城有气无力地啐了一口。“……你别……得意,他们今天不打你……明天也要……让你……我要是……死了,你也别想……”他一面说着,一面用眼神示意对面,倒也真的不负期望地看见,陆明烛一双又大又冷的褐色眼睛在火光下闪闪烁烁。
“呸。那就先等你死了再说吧。”
(一六七)
“……今天都派人去听了?怎么样?”洪宁一面双脚跷在县令处理公文的桌案上,一面不紧不慢地问前来通传qíng况的láng牙军士。县令小心翼翼地陪侍在旁,就算觉得洪宁这模样是对他官威的公然侮rǔ,也只能暗自切齿,一声儿不敢出。
“校尉,还是昨日那模样,他两人大约也是没什么力气了……先来早上的时候争吵了好一阵,后来也没说话……那个气氛弄得很僵。”
“啧,”洪宁把双脚放下来,沉吟了片刻,“那明教的怎么说?”
“一直派人留心着两人说话呢,他先来在我们面前说不认得那姓叶的,显然是在胡扯,两人定然认识,只不过属下觉得……”
“什么?”
“依属下之见,这明教本是外来门派,早年又被李家驱逐过,当时中原门派群起而攻之……他们眼下回来,不过是妄想着有一日李家朝廷分点冷饭给他们,中原门派就算现在跟他们在一起做事,心里也未必真的欢迎他们……这次到军械库做事,中原门派肯让他们抢功?所以那明教就算做了外援,只怕也未必知道什么机密。跟他一起行事的人排挤他,他眼下又被抓了,心里气得慌,大约也确实未必知道什么。他说不认得那姓叶的,一来定然遭人排挤,心里觉得气,二来无非是想咱们把他早点放了或者从轻发落,那姓叶的可不一样……他素来在将军身边转悠,定然被他偷去不少机密。”
“……有道理。”洪宁沉吟了一下,“我也知道说到底还是要问那个姓叶的。只不过话不能讲得这样早,你没见那个姓叶的嘴巴死硬,审了这两三日,也没吐出多少东西来。你方才说得固然有理,却也难保他们此时还在做戏给咱们看呢。再等等……到时候咱们给他来个……”
“要不还是分开关押拷打,打了之后再许给他们一点好处。”
“校尉!有洛阳府的书信!”
洪宁连忙站起身接过来拆开。
“将军说要到枫华谷办事,这几日顺便会来看看。”他扫了几眼这才转身对其他人挥挥手,“今日先不审了,继续派人留心他们在一起说什么。”
比黑暗、饥饿和伤痛更加叫人难以忍受的,莫过于漫长的相对无言。其实也并非无言,陆明烛觉得有无数的话想要问叶锦城,可到底没有办法问出口。他很懂得叶锦城间或投来的眼神里的意思,更何况就算叶锦城不示意,他心里也明白,外面也许会有láng牙兵在密切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他们无法jiāo谈,只能在这昏暗的囚室里用仅有的眼神和细微的动作来进行有限的jiāo流。
叶锦城身上的伤并没有擦药,血痂渐渐gān结便也不再流血了。只是陆明烛听他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再看他时而清醒时而茫然的眼睛,就知道他又重新发起高热。这深秋的天气已经很冷了,牢房里不通风虽然不至于冻死,可叶锦城一直赤luǒ着上身,又大量失血,有多冷可想而知。就算心里还是恨叶锦城当年欺骗背叛,可至少在一起逃亡的时候,他还是尽自己所能照顾叶锦城,眼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门上传来铁链的响动,是一些láng牙兵士走了进来。陆明烛下意识地露出防备的姿态,那些兵士却没有动他,只是上前将叶锦城环抱着行刑柱的双手解开。叶锦城一两日来几乎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跪坐在那里,又兼失血寒冷,早就没有了半点力气,双手松解下来的那一瞬间,必然是痛极的,可他竟然连一点呻吟都没发出,就像是倒空的口袋一样向前直倒在gān糙上。那支出的一双手就在离陆明烛膝头一尺都不到的地方,借着微幽的光,只见手指无力蜷曲着,上面布满脏污和蜿蜒血迹凝结的痕迹,仿佛冬季从雪窝里扒拉出来的僵死的雏鸟。陆明烛盯着那指尖看,却见它突然抽搐似的轻轻颤动了一下,仿佛竭力想要伸直,显出一个挣扎求生的模样来,却最终只能微微颤抖着蜷缩回去,不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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