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叫医官去看看?将军说了这两个人都不能死。”
“叫了,校尉,医官看了,说是虚弱所致,咱们也就没理他。”
“虚弱点也好,省得他们路上给我出什么乱子。”洪宁说着向旁边啐了一口,“将军这次也是,自己去了枫华谷,叫我们把人带回去。直接一起带去枫华谷,到时候再回洛阳,不就行了?我们人不算太多,这阵子到洛阳的路不算太平哪。”
唐军往洛阳推进,在枫华谷战事胶着。大约是为着前线的缘故,后方这一片,近些日子留下的唐军残余势力和一些忠于原先朝廷的江湖帮派,经常结伴从后面突袭láng牙军的各种队伍,辎重粮糙、押送囚犯等等,都比原来艰难。洪宁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
“得了,校尉,这也没有多远的路,您别疑神疑鬼的。再说了,屠láng会就算要救这两个人,也得有个头绪呀,咱们将他们在这里抓住了,消息从来没放出去过,外头的人还在装模作样地找呢!屠láng会怎么知道他们会在这里?”
“我说一定是屠láng会了么?随便来一路什么下三滥的货色,也够烦人的,我……”洪宁还没说完,就听那边有人喊道:“校尉,都准备停当了!”
洪宁抬头看看天色,也不再多说什么,沉默地走向马匹。说什么也都是没用的,反正自家将军这么吩咐过,照做便是,更何况他自己也确实多疑,思量一番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多了,也就上马吩咐出发。
大约是怕目标分散不好看守,陆明烛和叶锦城被关在一辆囚车里,陆明烛自此总算得了机会近距离观察叶锦城,只见他面色极为难看,半阖着眼睛半坐半卧在那里,也不知道是不是清醒。陆明烛看到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种莫名其妙而且绵绵密密的难过就又开始翻腾了,他很想叫叶锦城一声,可这囚车四面不密封,仅是栏杆,只有顶上蒙着油布,周围的láng牙兵又多,只要一转眼就能看见他俩人的一举一动,因此只好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他坐下来的时候看了叶锦城一眼,却看见叶锦城紧闭着的眼睛微微一动,掀开了一条fèng儿。那里面闪烁着一点微光,似清明又似茫然,在陆明烛脸上一转,随即黯淡下去,眼帘也重新合上了。
队伍前面传来洪宁吩咐启程的声音。陆明烛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舒服点,随即依旧摆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来。虽然这几日受罪不浅,的确难熬得很,他却很清楚,自己绝没有此时表现出来的那样虚弱。无论如何,他也要做好一切可能的准备,万一有机会来临,立时就能抓住。先前听了来送饭的láng牙兵说的话之后,陆明烛便已经了然,叶锦城被抓,商会肯定首当其冲,定然被全部搜查过一遍,继而是屠láng会,多少要折损一些人,因着自己的缘故,明教据点也要被牵连。这三方现在都自顾不暇,如果洪英不把他两人现在已经被捕的消息放出去,那三方就算有心要救,也是大海捞针,完全不知该从何下手的——他们只能靠自己。陆明烛这么想着,又转头看了一眼叶锦城——叶锦城已经为不吐露秘密牵连所有人竭尽全力,此刻不死已经是万幸,再也不能做什么了。好在承他人qíng,陆明烛自己此刻还尚算完好。为了随时可能到来的机会,他要做好任何能做的准备。
车马颠簸,行进速度也不是很快。从这里回洛阳尚需要好几日,出发当天秋高气慡,一路平安无事,当晚到达下个市镇,洪宁等人去找官府,晚上所有人在那里休息,翌日算着时间起来,继续行程,第二日也算是太平。及至晚上又到城镇中时,叶锦城似乎好了一些,有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都醒着,也时不时地看着陆明烛,可一来口中有伤几乎说不了话,二来顾忌周围láng牙兵,因此依旧相对无言。
可陆明烛已经开始焦虑不安。叶锦城前几日伤重昏沉,未必听人说过他们现在是要去哪,而且看他那副颓败的神qíng,竟似经历一场生死,已经对下一步无力思考也不再关心了。可陆明烛却知道,就仿佛先前那láng牙兵说过的,南天围场旁边的牢营素有声名在外,连洛阳城外提着篮子兜售菜蔬的小小女童,提起那个地方都懵然色变,自己跟叶锦城要是真的被送进去,而外面屠láng会和明教又打探不到消息的话,他二人是万万别想活着出来了。这一路他都在寻找机会,可是洪宁显然早有防备,周围láng牙军士将他二人看得死死的,随时掌控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前两日赶路又顺利,眼看着再过两三日,洛阳牢营的大门就要敞开迎接他们了。
他思虑着这些,是夜又听得叶锦城在旁边因反复发热而一直沉重的呼吸声,更觉坐卧不宁,一整夜都没有睡好。陆明烛知道这不是明智的做法,要等待机会,就要保存实力,因此竭力反复告诫自己,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片刻,可也没睡多久,就听见外面láng牙兵士走动的声音,不多时有个兵士端着一碗药进来,不耐烦地给叶锦城灌下去。叶锦城连咳带呛的声音,听得他心里揪成一团,咬伤舌头的滋味他没有品尝过,可他知道那定然非一般痛楚能及。一路上叶锦城早晚两次喂药,这些láng牙兵倒是都老老实实做了,也足以可见他伤得实在是重,否则这些人怎么肯让他吃药吊命。
那喂药的láng牙兵拿着空碗正要走,突然转头看了看陆明烛,啧了一声,对身边同僚道:“他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这一副样子,像被霜打了似的,要不要跟校尉说一声,这几日光顾照顾那一个了,别弄到最后他没死,这个倒先死了。”
“……没事,”另一个上来抓起陆明烛的头发看了看他的脸,“是累的。啧,脸色是有些难看,不过校尉说了,这样倒好,就这么晾着吧,死不了的,给他用药?你吃饱了撑的啊,有那一个大爷伺候,还嫌不够?到时候生龙活虎起来,不是给我们找麻烦么!”
“也对,也对,走。”
一时两人走了,只留下外面一个看守站在那里。陆明烛迅速地看了叶锦城一眼,却看到叶锦城正在翕动着眼皮,艰难地睁开眼睛望着他。尽管外面的看守看不见,可陆明烛却一下子瞧得清清楚楚,那双憔悴已极的黑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焦虑和关切,在此刻毫不掩饰,像是要溢出来了——这样的神qíng是因为听见方才láng牙兵说他qíng况不好,这才显露的。陆明烛只觉得喉头陡然哽咽了一下,再去看叶锦城,却见那双眼睛已经又乏力地合上了。
他转开头去,默默将方才一阵阵的酸楚自己咬牙咽回去。就在这时候,几个láng牙兵去而复返,把他两人拨弄起来,看来是今日启程的时间到了。陆明烛做出一副力竭的样子,半倾半侧地跟着那些láng牙兵踉跄了几步。两人被安置到囚车上,像前两日一样打点好,随即队伍启程。
大约走了半日,晌午过后,越往西北方向走,却见着天色一路渐次yīn沉了下来,陆明烛记得这种秋连yīn在杭州时属于寻常,可是在这洛阳附近却不多见。这样的天气最是容易让人沉沉入眠,囚车颠簸晃动,他昨晚没睡好,叶锦城就那样无知无觉地躺在身边,安静得像是死去的人。陆明烛竭力支撑了一阵,却不敌睡意袭来,也渐而倚着栏杆睡了过去。梦里chuī着微冷的风,叶锦城就这样像往常的很多次一样,又一次走进来占据他的梦境。在灵隐寺前青翠cháo湿雨雾蒙蒙的青石街上,叶锦城在前面脚步很快,风雨把他的衣摆chuī拂起来,像远去的白鹭那翩然的翼。他想要跟上前去,俄而云雾浮动,山雨葱茏,漱泉饮流的声音遮挡了一切,前面的人消失了,只留下一片淡薄空旷的烟水和渺远的钟声。他转过头去却什么也找不到,叶锦城却猛然从后面扑过来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用一种低沉的声音甜蜜地笑着,他这才发现四周炭火熏染,暖意缭绕,是个极为旖旎绮丽的氛围,外面还在淅淅沥沥下着没完没了的秋雨,却因此显得这里面更加chūn意葱茏。这雨声是最催人入眠的,在这样的天气呆在舒适的室内,会感到格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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