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那时候说过……”
有一幕二十年前的画面在这种时候悄然浮上来了。他没来由地突然嗅到一股木料的清香和桐油那种略带滞重辛辣的气息——是未建成的大光明寺偏殿里的味道。叶锦城低着头,沿着堆放在一起的木料一簇簇地数过来,他负责jiāo货,自然要钱物两讫,可他手上在点着货物,其实早就注意到跟在后头的那个叫陆明烛的明教弟子,脸上神qíng是冷冷的公事公办,但一双栗色的又大又亮的眼睛早就将他自己出卖了,叶锦城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双眼睛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然后又急急忙忙地移开。
东西都在这里,您过过目,没问题的话,在下就告辞了。他记得自己转过身,笑着对陆明烛抱拳行礼,后者根本看也没仔细看,就点着头将他送至门口,叶锦城暗地里觉得好笑,正要迈步出门,后头那人突然抢上来,反手慌慌张张地拉起两扇门页,后背向上一靠,竟然是要关着他不让出去的意思。他也没料到这一幕,正要开口相询,就见那年轻的明教弟子侧着头,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结结巴巴地开口了。
……叶……叶少侠,在下对你……仰、仰慕已久——
那时候陆明烛还不到双十年华,就算在教中事务上冷静犀利,可在这种事qíng上,还完全是个青涩少年,又哪里敌得过他处心积虑、步步算计。话没有开口讲上半句,脸倒是先红了——他曾经在心里这样嘲笑过陆明烛,可时移世易,天意轮转,仿若水镜倒影,所有一切全部翻转过来,他也终于轮到了这么样的一天。
“……我那时候说过……要是他年再相逢,我们就喝一杯酒,然后各自珍重。我当时想着……”他说着艰难地喘了口气,“你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我是……必死无疑的了,可是就算是在那种时候,我也不想死,所以我说不出……我说不出来生相逢这样的话。如果他日你路过我坟头,也算他年相逢,你要是愿意,就陪我一起喝杯酒……要是不愿意,我也没有什么怨言。后来我迎上láng牙追兵,却又遇到官军被救,他们担心我是jian细,把我留在营地里,连信也不让写一封,那种时候真真是……度日如年,我没死,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被人发现了,如果你冻死在外面,我也再没什么可想的了——可是天意垂怜,你我今天都还好好儿地坐在这里……这些年辗转一场大梦,到了这种时候,再说看不透,我自己也不好意思。洛阳相逢以来,因着屠láng会的事qíng整日相见,对你多有困扰,眼下事qíng结束……”叶锦城说着说着,声音也终于轻轻颤抖起来了,“我骗过你,也不想再一次说话不算……既然我说过各自珍重,眼下就……全凭你的意愿,若是你不愿意再见我,我这就收拾东西回杭州,再不纠缠你,若是……”
他双手捂着眼睛,终于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就呆在这里。”是陆明烛的声音突然这么冷冷地响了起来,“叶锦城,你还想到哪儿去?”
叶锦城一下子抬起头来,还未及开口说什么,一双手落在他肩膀上,随即一个凉沁沁却柔软的亲吻落到他嘴上来。他其实也还没太明白,可双手却早已不由自主地反拥回去。两人的脸颊贴在一处,中间湿漉漉的一片也不知道是谁潸然而下的泪水。因亲吻和哭泣而喘不上气来的声音,本来应该着实有点可笑,可是在这种时候,谁还能分出心神来为这个尴尬,便是有九霄天听,人山人海,也与他们无gān。叶锦城发冠歪斜,衣襟凌乱,只觉得一把头发被陆明烛攥在手中揪得生疼,只是在这种时候,连这样的疼痛都叫人觉得甜蜜又悸动,两人正难分难舍地纠缠成一堆,陆明烛却突然浑身一个激灵停了下来,喘息着低声道:“……等……等等,外头好像有人——”
他话里夹着的这种qíng动难抑的颤音简直听得叶锦城身上起了一层粟,不由得拽住他压低声音道:“就算有人又怎样——你管他是谁?你看着我——”
他说着qiáng硬地将陆明烛的脸扳过来。只是这样一对视,陆明烛心里一阵悸动,也再管不了那外头到底有没有人在鬼鬼祟祟地偷听了,只能遵从着这样的心悸,反手按住叶锦城脸颊,半阖着眼睛亲吻上去。下唇被轻轻咬住了,温存地含住吮吸。这种再也熟悉不过的方式叫他全身都簌簌颤抖起来,随即只觉得舌尖探进来轻扫一圈,叩开牙关,苏痒地抵在上颚轻轻舔舐。叶锦城的手从鬓角摸上去伸进头发深处,每一个触点都激得他想要大声呻吟。
“别听了,阿巧,你真是……龌龊不龌龊啊!快点儿走了!”韦佩瑶平日里总是能叉着腰大声训斥林巧巧,可在这种关键时刻,却一点威风都没有了,只能满头大汗地试图拉走她,“这有什么好听的……你自己叫得可比他们好听多了,你——”
林巧巧头也没回伸出手在她脑门上狠劲拍了一下。韦佩瑶痛得噤了声,正打算不管不顾地下死力气将人拉走,突然见林巧巧脸上变了个颜色,慌慌张张地跳了起来。
“哎呀……哎呀!他们要gān什么呀!那一个有伤还没好呢,现在不能——”
她像是脱手而滑的泥鳅,韦佩瑶拉也拉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下子蹿出老远,转过墙角扑到门板上砰砰敲门。
“前辈,开门啊!我给你拿药来了!”
韦佩瑶想起她空空的两手,立时双手抱头,尴尬万分地往厨房那边飞奔而去。林巧巧在那里犹自敲了一阵子,门才开了,叶锦城衣冠楚楚地站在那儿,见了她笑道:“是你。拿药来了?给我吧,我端给他。”
“呃……这个,我……”她这才发现自己手上什么也没有,正恨凭空寻不出借口,韦佩瑶突然从旁边一声不吭地冒出来,将手上放着药的托盘往林巧巧手中一塞,转身就走了。
“啊,这个,在这儿呢,叶师叔,你把药放那儿——何先生先前找你,有话要对你说呢,你跟我来啊!”林巧巧说着又拔高了声音往里头喊了一嗓子,“陆掌使,你的伤还没好呢,药要记得喝gān净——多休息,少动啊!”
叶锦城把药端进去,不多时灰头土脸地从里面出来了。他反手合上门,一言不发地跟着林巧巧去见何予德。虽然知道她说得有理,他自己也担心陆明烛的伤势,先前不过是多年来所求一朝成真,不免激动难以自持,可心里还是觉得懊丧万分,就像是怕自己去同何予德说几句话,回来陆明烛就会凭空消失似的惴惴不安。
这里究竟是隐元会的营地,人多眼杂。就算是到了夜里,以陆明烛的耳力还是能听见有人用轻功高来高去地从附近掠过。大约是隐元会往四面八方派出去的探子,有些多少是夜里才来接头的。他睡不着,只反复想着白天的事qíng,想得太过入神,也就渐渐听不见那些来来去去的声音了,甚至连有人摆弄开窗子摸到他chuáng榻边的时候,他才倏然发觉,立时就吓得一个翻身去摸枕头旁边的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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