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冷的湖风不住地chuī,陆明烛的头发被chuī得纷乱地飞飘起来,叶锦城唱的歌他听得懂,正因为如此,才觉得说不上的凄凉。正在这么想着,叶秋红却突然“嘘”了一声,道:“陆公子,我可好久没有听见大师兄唱歌了。自从他之前的朋友去世,他就一直郁郁寡欢的,如今看他这样,恐怕是陆公子的功劳,嗯?”说着她还冲陆明烛眨了眨眼睛。
少女的表qíng十分纯真,陆明烛听出她的话中并没有旁的意思——她仅仅认为他们是朋友,仅此而已。可她提到的“之前的朋友”让陆明烛心中猛然一跳:这人,恐怕就是叶锦城之前的qíng人了。陆明烛这么想着,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问叶秋红:“之前的朋友?我没听他说起过。”
“咦?大师兄没同你说过?”叶秋红蹙起眉毛,“他是……蜀中唐门的人。”她说完这话好像又有点后悔似的,看了看陆明烛,可是话已经收不回来了。即使少女单纯,她却也知道蜀中唐门与明教在枫华谷的那一段故事。
陆明烛一听见“唐门”二字,心里立时一个激灵,可面上并未现出半分波澜,仅是“嗯”了一声,重新将目光投向叶锦城。叶锦城似乎已经唱完了歌,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风chuī。叶秋红似乎有点后悔自己多嘴,低头道:“陆公子去与师兄说话吧,我不打扰了。告辞。”
她说罢很快地走开了。陆明烛低着头沉思了一刻,才缓步绕出山石往湖心亭方向走。那水廊很长,他走到中途叶锦城似乎才听见,回过身来。陆明烛瞧见他脸上很快露出愧疚混合着不qíng愿的复杂神色——显然提起之前那人仍非心甘qíng愿,可看神色,他却又像是下了决心的。
叶锦城一言不发地走过来,陆明烛的手腕被他攥住了,拉着往回走,陆明烛有点诧异,叶锦城摇头道:“这里风大,你病才好,我们回去吧,路上同你说。”
陆明烛沉默地等他下文,之前叶秋红不小心说出“唐门”二字来,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隐隐有些了然。难怪叶锦城不肯提及,恐怕除了因为qíng伤,还有些别的原因。
“明烛,你不要生我的气。”两人慢慢走着,叶锦城突然抬头叹了口气,陆明烛看见说话时涌动的白色水汽一瞬间就被风chuī得无影无踪,“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他是唐门的人。”
陆明烛本来绷紧了全身等待他下文,听见叶锦城说出“唐门”,整个人顿时如蒙大赦地放松下来,他控制不住地想长长出一口气,却又怕被发现,只能忍着慢慢吐息。
没错,是了,唐门的人,他没有骗自己。
陆明烛觉得自己差点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又只能竭力忍住,只好扭开头去。
“唐门的人。”陆明烛一时控制住了神qíng,才转过脸来看叶锦城,脸却竭力板了起来,道,“你把我看成什么?唐门的人有什么不能说?江湖恩怨这样多,听见是唐门的人我就要生气,哪里气得过来?”
叶锦城转过头,面对着湖上萧瑟的风。陆明烛看见他额前的刘海被chuī得不住飞飘,风有些猛,叶锦城半眯着眼睛,不断吐息着将白汽送进寒冷的风中。
“我师父与他师父有些jiāoqíng。你是清楚的,唐门与藏剑山庄都jīng于铸造,小时候师父带着我们经常往来,算得上是一起长大。”叶锦城的声音低沉,静静地像是在述说别人的事qíng,“没说过喜欢,没说过什么了不得的誓言,可是早就知道彼此心意相通。”
陆明烛不说话,他也无话可说。叶锦城陡然这么开始叙述,详细出乎他的意料,可一点点酸味从舌尖泛上来,又让他觉得自己实在是矫qíng,可又实在是忍不住。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心意相通,甚至不曾言明爱意,可是谁都知道对方的心思。那自己呢,自己与叶锦城相识不过未满两年,又能有多深厚的感qíng在其中?
“……直到他说要同我不再往来。”叶锦城的声音更低了,语气却没有半分迟疑,“他从小家境贫寒,有弟妹要养活,他进唐门,也是为了给弟妹挣些钱粮;他告诉我我们不要再往来,他找到了中意的姑娘,要与那姑娘成亲,踏踏实实过一辈子,让我也早些长大,不要胡闹,”陆明烛看见叶锦城嘴角露出笑来,不知是在嘲笑谁,“我去找他,他避而不见,再去找,唐门的人说,他出任务去了。他死的时候我正巧在成都,刚完成一笔生意。快马加鞭赶到唐门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出任务的时候出了事,出任务的时候……”
陆明烛突如其来地听见一声哽咽,他诧异地转过头去。叶锦城依旧望着远处的湖面,风似乎把他脸上的神色全部抚平了,刚才那声哽咽十分突兀,陆明烛只看见他浓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眼角突然就滑下两行泪水来,似乎不知道自己在流泪,神色并无半丝波澜。
“……出任务的……时候,失了手——不,不是失了手……是、是、是……是他们派他在第一路送死……箭头全部扎进胸口旁边,咳出一丝丝的血,他是……被同门救回来……还不如不救……箭头拔不出,上头有倒刺,过一日深一寸……”叶锦城慢慢蹲了下去,他还不知道,自己说话已经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伤口都开始腐烂……偏偏人还没死……那种味道,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是了,一辈子都忘不掉。浓重的血腥味,伤口腐烂的味道和枫华谷满地的叶片芳香,泥土的土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一辈子都忘不掉,只有嗅到这种味道,他才觉得,唐天越还仍旧活着,尽管面临的是濒死的绝望,却也比这种死后的彻底沉寂要好上太多。
叶锦城几乎感到后悔,他不该对陆明烛说这些——即使已经到了不说不行的地步。尽管这并不是真相,可是终究提起了这件事,长久以来,在他在唐天越死后,到剑庐没日没夜地为铸造那把孔雀羽发了一阵子疯之后,他曾以为自己的伤口开始愈合,只有愈合了,才能冷静地去报仇。可如今这样,像是生生剥开伤处刚刚长起的嫩ròu,又重新残忍地填进一把盐。他疼得直哆嗦,却只能自己拿着刀子用力往里面切,横三竖四地捅——随它吧!应该是随它的!不该说这些,哪怕瞒不过去,哪怕就此复仇的脚步走上岔路,一年多的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何苦来,何苦这样与自己过不去?
他心里这么嘶喊着,理智却催动着他竭力咬牙忍住。肩膀不由自主地哆嗦着,连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他只能竭力抱紧了双肩,只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会转身失控地扑向这个明教弟子,这个在枫华谷曾经与自己打过几个照面,却对自己丝毫没印象的人,这样费尽心机地复仇,还不如扑上去掐住他,或者抽出剑来一径捅个对穿,这样就了啦,什么都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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