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叶锦城伸手推开了他。卫天阁诧异地倒退了半步。
这颤抖是来自于他的笑,并不是因为哭泣或者抽搐。卫天阁惊讶地瞪着叶锦城从膝弯中抬起头来——又是一道白亮的闪电,他这才发觉叶锦城早已经笑得不可自拔,浑身颤抖。
那无声的大笑似乎是哽在喉间,或许是因为气息的断续,电光下卫天阁看见叶锦城惨白的脸上流淌滚动着雨水,雨势滂沱,冲走先来一切的土腥和血腥气,叶锦城笑得露出两侧两颗尖尖的牙齿,连带着嘴角的梨涡显得异常深刻——这无声的大笑衬着叶锦城青白的脸,在这瓢泼大雨的大光明寺内显得格外瘆人。卫天阁伸出去的手僵在疯狂的雨声中,隔了不知道有多久,只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他才听见叶锦城断断续续的笑声,这笑声压抑、低沉,像是沉淀在胸腔深处许久——太久太久了,久得已经很难听出那是笑声。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天、天越——天越!天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雨水在他青白的脸上滚动不住,连带着头发上的水珠汇聚成长线,不住滚落,谁也分不清他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眼泪。
陆明烛觉得冷。大雨浇在脸上身上,连带着无数伤口开始剧痛起来,心里空落落的是一片空白,他来不及想更多的事qíng,只能躲在东南角的花木丛中间,紧紧盯着不远处来回走动的天策士兵。大雨突如其来,浇熄了火把,一时间布防陷入短暂的混乱——没有了照明,天策的防线会出现短时间的漏dòng,陆明烛急促地喘息着,腰侧的伤口已经痛到不可忍受的地步,又因为失血和雨水的jiāo替,一阵冷一阵热,握着弯刀的双手酸痛不已,他知道,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即使天策的布防出现短暂的错漏,他也没有信心能够借此逃离。
机会如此短暂,稍纵即逝,短得就像那些甜蜜的日子一样——陆明烛紧握着双刀,合上了眼睛。两侧的天策士兵出现了短暂的躁动,他们需要寻找避雨的地方重新燃起火把,虽然皆是训练有素,可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他们只需要坚守原地,等待战场内部清场,心中多少有那么一丝的松懈,更因为这大雨浇熄火把,雨帘阻挡视线,雨声gān扰听觉,使得这黑夜更加黑暗。
陆明烛觉得后心被雨水持续冲刷着,冷热jiāo替的奇怪感觉让他好几次都从脊骨下面不由自主地泛起哆嗦,他知道那是因为失血带来的反应,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意志才绷住——不能死,还不能死——里面的qíng况他已经不敢再想,师妹没有找到,他藏身此处不知道有多久,长得像是千年万年,又仿佛只是弹指一瞬。陆明烛攥紧了双刀,他能感觉到上臂的肌ròu绷得太紧,开始难以自制地微微颤抖——他没有把握冲得出去,却又不甘心就此成为枯骨。天策士兵布防成一长线,有点动静,左右不可能不察觉,只是因为这时四周漆黑,更兼雨势滂沱,若是动作够快,恐怕还能争得一线生机。
陆明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弓起腰来,清场的大部队很快就要到来,再不走,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他盯紧数十尺开外的天策士兵,正要拼死一搏,突然看见那人的身体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却随即又站稳了,然后慢慢地软倒下去,哗啦啦的雨声掩盖了响动,陆明烛睁大了眼睛,却猛然觉得有人从后面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他差点失声惊呼,挣扎着扭头一看,竟然是陆荧。两人早就各自丢弃了外面那显眼的白色罩衫,捂住他的手极快地松开了,耳边是陆荧的一声低喝。
“你已经重伤不能调息,还不快走,巡逻的要来了!”
“你——”陆明烛一怔,胸口和喉头立时涌上来一阵火辣辣的哽咽。来不及再说出一个字,他只感觉后腰被陆荧一个推举,身体一轻,他却也根本不再犹豫,这机会稍纵即逝,他不能làng费陆荧用xing命为他争来的最后一线生机——凭借着最后一点气力,陆明烛纵身跃起,在半空中一个提气,转瞬扑进外面漆黑一片的雨帘里,几乎是与此同时,他听见身后的雨帘里已经响起一阵喧哗,是天策士兵们纷乱的喊叫与跑动,也不知陆荧是否已经bào露了踪迹。陆明烛不敢停下,只能从丹田压榨最后一丝内力,在漆黑的雨夜中发足狂奔。瓢泼的大雨掩盖了他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也阻碍了天策士兵的追踪。可大光明寺虽然离城郊很近,对此时的陆明烛来说,要出城,也是不短的一段路,更何况时间已近午夜,城内早就宵禁,虽然大雨滂沱,可他知道,金吾卫的值夜并不会停止——以自己如今的状况,他着实没有信心不被抓住。
可即使已经走入绝境,却好不容易得来一线生机——不想放弃,绝对不能放弃,陆明烛只听得雨势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腰侧的血迹淋淋沥沥地洒落在地,每跑一步都重逾千斤。哗啦啦的狂风bào雨终于jiāo织成一片纷乱嘈杂的声音,陆明烛觉得意识在奔跑中渐渐模糊起来,却仍然咬紧了牙关,执着地往前跑去。
耳边陡然擦过一道劲风。这和风声不同,是带了内力的气劲,混合着满满的杀意——陆明烛心中一惊,却陡然被迫寻回了几分神智——这熟悉的气劲,是唐门的追命箭。
他已经无暇顾及对手是谁,只是头也不回地发足狂奔,可身后连着几道气劲破空而来,道道夺命,bī得他不得不反身来接招。双手弯刀一划,陆明烛往斜地里一个蹑云,避开了那几支弩箭。
大雨让漆黑的夜色更加模糊不清。十余尺开外,在一道道箭刃似的雨帘中,走出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他手上端着千机匣,行走的步伐像是水上浮莲。
雨声喧嚣。陆明烛握紧了双刀,不由自主地艰难喘息。他听见对面来自唐门的男人说了一句话,思路却随着受伤变得迟钝,陆明烛一时没有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知道,叶大哥会放走你。”
(四十七)
雨势似乎稍微小了一点,陆明烛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对方的话。可更为响亮的,是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那人说完一句话,似乎也并不着急攻击,只是端平了千机匣,隔着雨帘沉默地望着他。思绪虽然已经无限迟钝,可字面上的意思却还能理解。这人话里所指的,除了叶锦城不会有别人。
雨像箭矢一样在他身上摧折,又前仆后继地接踵而至。叶锦城?叶锦城?陆明烛只觉得一股奇怪的qíng感涌上心头,要是还有力气,他简直想纵声狂笑。
放走他?放过他?谁放过谁,谁又放过了谁?雨声这样嘈杂,这样喧嚣,他想起四年前血风jiāo织的枫华谷,那时他也曾手握双刀,将端着千机匣的唐门弟子们bī入绝境,尽管最后让那批唐门弟子死在枫叶泽中非他本意,可是在之前的战场上,他一声令下,又死了多少人呢?这是报应,报应——没有谁曾经放过谁,也没有谁需要别人来放过,他在江湖这么些年,总不至于连这点觉悟也没有。陆明烛想放声大笑,可断续不继的粗重喘息让他只能艰难地咳嗽。事已至此,他总要放手一搏到最后一步。唐天霖沉默地看着他,却往后退了两步,陆明烛死死盯住他走路的步伐——是了,见过,他见过这个人,不止一次,巴陵县的龙饮丘,阿契斐长老死亡当夜逃走的刺客,如今对面的唐门弟子——他们jiāo过两次手,这将是第三次,三次都和叶锦城脱不了gān系。没错,一切都是早就谋划好,只为将他cao控于股掌。cháo水一般的绝望激得身体更加无力,陆明烛无助地握紧弯刀。他知道对面这人实力稳健,如今自己已经连一成胜算都没有,要么束手待毙,要么反抗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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