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透出一丝疲惫,旋即闭上眼睛,定定地站着,如一尊雕塑。
——嗖!又一支箭。
谢孤鸾并未睁眼,仅挽了个剑花便截了它的去路。
没有人知道,谢孤鸾自小惯用左手,虽被师父连打带骂纠正了过来,却仍保留着左手练剑的习惯。
须臾,数十支箭向他she来,皆是又窄又利的箭头,快如疾电,带着一阵劲风。谢孤鸾不躲不闪,持剑划开一个弧度,剑上凝着他的内力,剑刃所到之处竟有真气覆盖,飞速而来的箭支被其阻隔而偏离方向,歪歪斜斜地坠落在谢孤鸾的脚下。
未及片时,机括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箭如雨下。
谢孤鸾的防卫并非天衣无fèng,他已带伤,内力也有用尽之时。箭雨来势汹涌,毫无停歇的迹象,谢孤鸾的防护支撑不了如此猛烈的攻势,只得挥剑硬扛。只听铮铮的兵刃碰撞声,他竟是将she来的箭尽数挡下,但仍有弩箭擦过他的身体,留一下几道血痕。
谢孤鸾眉峰冷厉,用手截住一支she向他面门的箭,反手向屋顶一处掷去,只听一声闷响,有黑衣人从房顶上滚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谢孤鸾一脚踩在他的手上,冷声道:“都滚出来。”
死一般的寂静。
谢孤鸾没有耐心。他一点点碾碎了刺客的指骨,听着他的惨叫,提剑刺穿了他的胸口。谢孤鸾的薄唇勾起一个极尽讥讽的弧度:“你们枭翎都是这般货色?”
四周终于出现窸窸窣窣的声音,片刻过后,围墙上,房顶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他们有的来自蜀中唐门,有的则不是。
“道长……”一声微弱的,充满恐惧的呼声传来。
这声音谢孤鸾认得,是米灵。
谢孤鸾脸色漠然地看了一眼从为首的唐门身后探出头来的米灵,少年的眼睛睁地大大的,泫然yù泣,他抖个不停,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唐门粗bào地提起来甩出了院子。
“枭翎唐望舒,特来取谢道长xing命。”唐望舒的声音毫无起伏,他看着谢孤鸾,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谢孤鸾只道:“谢某见过唐少侠——”
“侠”字音落的刹那间,谢孤鸾手中之剑剑光bào涨,足尖一点,向唐望舒跃去,飒飒生风,快得几乎化作一道雪白剑影。这一剑带动周身内力,在空气中搅起一阵刀刮般的旋涡,谢孤鸾的剑气纵横,如万江奔流,一泻千里,挟着风雷之势斩向唐望舒!
唐望舒也并非等闲之辈,他身法诡谲,在无形的剑压下避开要害,将谢孤鸾的攻势悉数化解。他无意与谢孤鸾斗武,打了个手势,手下刺客即刻万箭齐发,势要令谢孤鸾死无全尸。
谢孤鸾冷哼,剑身大震,qiáng行用右手掐起剑诀,步罡踏斗,衣袂飘飘,真气结出剑阵,振臂一扫,漫天雨箭顿时支离破碎,刺客们来不及躲闪,几丈之内剑光与血ròu横飞,竟无人敢掠其锋芒!
唐望舒的眸子暗了暗,道了声:“qiáng弩之末,继续。”
剩余的刺客前赴后继地扑向谢孤鸾。
饶是谢孤鸾再qiáng,也不可能以一敌百,唐望舒深知这一点,是以退至一旁只等他内力用尽就可一举拿下。
果不其然,半炷香后,谢孤鸾的动作隐约显露出颓疲之态,身体摇晃了一下。唐望舒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从掌中扔出一枚化血镖,那毒镖打碎内力屏障,切入位置刁钻,正巧是谢孤鸾的死角。
一枚暗器扎进他的身体,便会有第二枚,谢孤鸾感觉到箭矢和暗器破开他的皮ròu,一寸一寸钉进他的体内,不是痛,而是麻。他素白的道袍已染作红衣,满脸血污,眼睛发花,浑身颤抖,已然站不稳,却始终没有倒下去。
谢孤鸾转动眼珠,找到唐望舒的所在,啐出一口血沫。
电光石火间,谢孤鸾已把太极剑递到唐望舒的眼前,仿若孤注一掷,只想取他的项上人头。谢孤鸾身中数箭却浑然不觉,眼中寒气凛冽,乍地凝出qiáng烈的杀意,如困shòu犹斗,竟有玉石俱焚的势态。
当是时,唐望舒心下一凛,急退数尺。
不要命的猎物最是难缠。
而谢孤鸾并未如他所料垂死挣扎,而是身形急转,将长剑一扔,从屋顶一跃而起,纵身跳入了河道中。
唐望舒一惊,喊道:“放箭!”
箭矢将河面she了个通透,汩汩血水涌起,但水流湍急,看不清谢孤鸾身在何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唐望舒命令道。
谢孤鸾的耳边是呼啸的滚滚河水,他屏住呼吸,任由水流卷着他往前冲。
他也许半路就会被枭翎劫下,死于乱剑,再说不准直接溺死在水里,但如果足够幸运,或许能被河水冲到岸边,被人救起——一线生机,决不能放弃。
不过片晌,谢孤鸾就坚持不住了,他的小腿在水里又中了一箭,激流冲刷着他的伤口,血止不住地往外流。他的背部猛地撞上了一块礁石,转瞬之间,天旋地转,闷哼一声后再也没了知觉。
“熠之,他醒了。”
这是谢孤鸾睁眼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夏临渊提着药箱,面无表qíng地往榻上一搁,重新替谢孤鸾换了药,未说话。贺兰观月在一旁对他笑了笑。
谢孤鸾没什么反应,怔怔地盯着房梁。
“前辈又救了我。”谢孤鸾淡淡道。
夏临渊把谢孤鸾从河里打捞上来的时候,他只余了一口气。
“现在不是你死的时候。”
“我到了该死之时,倘若也剩一口气,夏前辈还会救么。”
夏临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和贺兰观月未抵陇右,而是在途中得了枭翎的动向便折回了中原,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谢孤鸾的。
谢孤鸾的伤势虽重却未损及筋脉,皮ròu之苦谢孤鸾还是受得住,况且大夫是夏临渊,担心纯属多余。他整日被夏临渊缚住,手脚上几斤重的镣铐,像夏临渊的犯人一样,每日起居由贺兰观月照料着,寸步不离。
纵然被这般对待,谢孤鸾也很顺从,不闻不问,呆在巴陵县旁的左丘园里,哪儿也没去过。
又是白露,气温彻底凉了下来,秋风一chuī,顿有萧瑟之感。谢孤鸾犹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在枫华谷第一次见到阿澈的场景。
——他不想再回忆。
日月轮转,皆在宇宙之内,江河奔流,终归四海之中。他与阿澈在一起是跨越生死,如今又相隔天涯,只不过是蒙昧轮回中的沧海一粟。生也好,死也罢,生生死死,芸芸众生,没多大区别。但谁又能无时无刻都麻木地将自己看作天地之刍狗?有时候,上天并没有那么公平,可谢孤鸾无能为力。
人非糙木,正因qíng字无解,这生死长夜才会如此甜美,又如此苦涩。
“阿澈,李澈,李琤……”谢孤鸾一遍遍地默念着阿澈的名字,简单的两个字却分量极重,每一遍都是酸甜苦辣的滋味,每一遍都刺得他心中痛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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