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孤鸾愣了一会,见万花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动不动,只得默默地起身出门,手拿着酒器,就着大雨接了个满,沾了一身的雨水回来,将酒倾倒进壶中,乖乖地煮了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阿澈吃惊地看了一眼谢孤鸾,这不应该是他的作风,但阿澈此时不敢随意开口问他,只得静静站在他身后,同谢孤鸾一起,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被叫作前辈的男子。
酒温热后,万花往酒盅里扔了几颗梅子,轻慢地品了起来。
四周雨声阵阵,却让人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抑和寂静,仿佛连呼吸声都不曾有,可这男人如此悠然自得。虽非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但他大约认为这是另一番qíng调了。
可谢孤鸾,从这人来后,滴酒未沾,只表qíng怪异地凝视着他。那副模样说不上到底如何怪异,像戒备,又像惊讶,又或许有一些探究。
万花突然举起了酒杯,似是要敬酒。谢孤鸾沉默地拿起了桌上的碗,手臂一伸,与他的杯子碰了碰。器皿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万花仰头一口喝了gān净,谢孤鸾则将碗放回了原处。
剩下的那坛也很快就被这万花喝得一滴不剩,看到再无酒可喝,万花起了身,整理好衣衫,从袖中拿出一株糙木般的物什放在桌上,说了今夜的第二句话:“回礼。”
他向谢孤鸾行了个揖礼,不紧不慢地往他的身后瞟了一眼,缓步走出了屋子,也不管门外大雨如注。
他看的方向,是阿澈所站的位置。
谢孤鸾在屋中坐了良久,把碗中早已凉透的残酒泼向地面,开口问阿澈:“你看他,如何?”
如何?这能怎么回答?
阿澈道:“这人一身书卷气,不似练武之人,礼数也周到,可……很古怪,他笑的时候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愉悦。”
谢孤鸾听后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可知他是何人?万花大夫夏临渊,术jīng岐huáng,妙手回chūn,这倒是他以前的美称了,现在的人都叫他医魔。”
世人曾用过多少辞藻赞美他,如今就有多少语言诋毁他。
有传闻说,夏临渊救人杀人全凭自己一时的心qíng,他的医术,可以让缠绵病榻十余年的病人在一夕之间生龙活虎,又一说他曾在溪水中浸药,毒杀了一村的百姓。
世人的生死,皆可握于他手。
是真凭实据还是以讹传讹,无以为证,他的喜怒哀乐,也没人敢琢磨。
夏临渊医术jīng,心气也高,因着救人不索酬劳,众人对他皆是赞不绝口。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传出他残害同门师妹之事,夏临渊也不堪忍受内心折磨jīng神失常。而他的恶名,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在江湖中传播开来,一如藤蔓般蔓延滋长,爬满清誉的白墙。
昔年的万花圣手成了杀人妖魔,人们都更乐意相信这就是事实,因为看着一个优秀之人跌入泥地里,无疑是件痛快事。
“他是个疯子?”
谢孤鸾摇摇头。夏临渊有没有疯他不清楚,但在早在传言出现以前,他曾和夏临渊有过数面之缘。
那时的夏临渊确实是众星捧月般的人,他的一言一行无可挑剔,谈吐间无不让人如沐chūn风,每次见得他,夏临渊总会招呼他一声:“谢家老三,可是又要去练武了?”话里含着笑,漆黑的眼睛盈盈闪烁。
与他有过接触的人或许很难把他和后来的杀人恶魔联系起来,谢孤鸾也是。可他也亲眼见过,夏临渊销声匿迹以后再回华山的qíng景。
那年他十八岁,同样是这般的夜晚,同样溜出门的他,一眼就望见了站在山头俯视自己的夏临渊,他的身上染着血,周围是满地的尸体,皆是刺客打扮。他的神qíng像是在杀伐中浴血而出的孤魂,身影伶俜,睥睨山下的纯阳弟子,就像在注视一只蝼蚁。
他的头顶上挂着一轮硕大的圆月,月光苍白,满是萧索和yīn冷。
他用极低的声音,慢慢地,喊了他一声:“谢家老三。”
像无尽深渊中传出的呢喃。
在那一瞬间,谢孤鸾就觉得自己败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令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转身就跑,不敢回头,他怕他会再次看到夏临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这个纯阳的少年在一个月后就离开了华山,辗转五载终究是回来了,可直到今日仍然没有摆脱夏临渊给他带来的深深yīn影。
“当时是我未经世事,毕竟是看不懂他眼中的种种,只觉骇人。”
他对夏临渊一直抱有三分敬意,这个人身上有过冷傲清骨,也曾纤尘不染。
这是他为了隐藏残忍而带上面具,还是迫不得已自我保护,而今,谢孤鸾依然无从知晓。只不过,他眼睛里洗练般的冷漠和沧桑谢孤鸾读出来了,如此黯淡,黑得就像要把所有的光芒都吸进去那般。
“夏临渊碰过的东西碰不得,他擅毒术。”
谢孤鸾低头看向木桌上所谓的回礼,想用筷子夹起来扔进火堆中,却被阿澈阻止:“道长,这可是个好东西。”阿澈俯下身,轻轻拿起它。
这竟是一株植物的嫩芽,黛绿的叶片向外舒张着,衬着中间一颗坚硬而乌黑、如珊瑚珠一样的果实。
“这是什么?”
“一味药,叫萆荔,可以治心痛,只长于华山的绝壁,万分稀少。但是鲜有人知道,它的果实可以预知一个人的死期,你且收好。”
“预知死期?”谢孤鸾颇为不屑,“人之生死岂能由它?”
阿澈沉默了一会儿,道:“具体如何不得而知,这也仅是传说。”
谢孤鸾并不信此物,但没扔掉,随意地放进了衣袖里。他见阿澈自夏临渊走后就有些心不在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有什么不对?”
“我是在想……夏临渊,这个人我到底在哪里见过……”阿澈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在狭窄的屋里来回踱步。
雨终于停了,空气湿哒哒的,山头泛起微白的天光,渺渺河山逐渐浮现出峻峭的身姿,山风送来一声鸟鸣,倏地打破了雨夜的寂寥冷清。
阿澈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声震得这破败屋檐上的露水刷刷得往下落:“夏临渊,我当是谁呢,就是夏熠之嘛——我师兄的小徒弟!”
“你竟然和他有关系。”
“倒不算什么关系,我活着的时候他才那么高,”阿澈在腰间比划了一下,“我回谷之时见过他一面,像个小大人。他倒是跟我说过一件趣事,说自己总看到仙迹岩有个女人在抚琴,可别人都看不见。那时我只当他童言无忌,想不到……”
阿澈说着,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和夏临渊是叔侄关系,竟然与阮梦秋和谢孤鸾一样,可若说阮谢二人的风度气韵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阿澈与夏临渊就截然相反。
阿澈长身鹤立,步伐稳健,手心有厚厚的茧,皆是习武之人的姿态。而夏临渊,身量不高人也瘦削,那双手纤长柔软,纵然他有卓绝的轻功,也不能掩盖不会武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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