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碧潭穷境之下,虽说是个手无缚jī之力的文士,到底急中生敏。一听他喝声,心道不好,记起那唤醒自己的神秘声音暗中嘱咐,将心一横,擎剑在手,脚下全力一蹬,将自己整个人做了个沙袋,合身撞向毡毯位置。这一撞尽了全身力气,竟到底比叶枫骨快上一分,“呯”的一声,扑在毡席之上,宛如硬撼一层看不见却坚硬非常的罩子,磕得他眼前直窜金星。然而刻不容缓,弹指差池,就是变数。谢碧潭狠狠咬紧了牙,双手将赤霄红莲高高举起,连背后即将刺中后心的剑锋也不顾了,猛的向着那层无形气罩cha下。
一声轰然巨震,随后便是连珠般惊爆之声,猛的在毡席方圆炸开。谢碧潭首当其冲,一瞬间双耳剧痛,耳中鸣震不止,再听不得其他声响。唯能看到剑尖cha落之处,裂纹蔓延如琉璃破碎,蛛网一般蜿蜒开去。裂痕扩至极限,刹那碎落如尘埃,五道五行光华,自阵中盘旋呼啸而出,流星般冲向自己。
他又一眨眼,才分辨出五行光芒汇流之地,非是己身,而是手中宝剑。
只是灿烂彩光来势太速,落在他眼中的,不过残影罢了。将将看清之时,握持着的剑柄处已腾起烈焰金光,瞬间吞没一丈方圆,说不出什么滋味的痛苦,裂肤烧身,冻髓击骨,冲击得他眼前一黑,瞬间意识全无。
叶枫骨慢了一步,却正是看得清楚。阵势一破,原本来自赤霄红莲的五行jīng元瞬间回归本位。纷纷冲入剑身的刹那,烈光横绝,难以直视。他手中剑正递入光幕之中,将触未触在谢碧潭背心,掌中陡然一轻。叶枫骨心道不妙,立刻撒手弃剑,抽身疾退的同时,那剑已在转眼间被刺眼光芒吞噬殆尽,蓦然“当啷”一声,只余残柄跌落地面。
叶枫骨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硬撼剑威,将身一抹,觑了个空档掠上毡席。眼下阵局被破,多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他却连惊恼愤怒都顾不及,已先冲向阵眼,探手取那白梅枝。
身后却又是一片喧闹大乱,四条人影几乎不分前后闯入亭阁,正是脱出返梦之境的李云茅四人。白梅林中种种异象惊变,已将整座三雪园撼动。远远望见劫雷厉闪、yīn阳五行、血气冲霄。李云茅与高云篆两个jīng晓玄术,早是惊得肝胆俱裂,豁了命的发足狂奔。舒广袖和徐北雁虽不明所以,但见两人连解释都来不及的模样,也知定是非同小可,紧紧随上。四人一路各展神通,蹿房折树,一头扎入了梅林。异光怪气、雷鸣电绕的亭阁就在前方,甚至已能分辨出内中站立行为诸人。偏这瞬间,眼看冲天剑气,蓦然啸叫而生,磅礴气势,瞬间吞没了谢碧潭。
十六 梅花落
第一个闯入亭阁的李云茅刹那眼前一白,竟不知是烈烈剑光还是惊悸冲心,脚下连收势都没得理会了,眼看着也要一头扎入白光中去。
好在高云篆虽是术法修为难能比他,武学上到底占了师兄的名头,总不至于被他甩下多少。这时猛的伸手,臂膀用力,硬生生扯住了李云茅,两人去势尽数拧乱,láng狈不堪在地上滚了个灰头土脸,但好歹没真叫他不知死活的闯入剑光之中。
只是高云篆犹然不放心,一看李云茅挣扎着抬起头,忙死死压住他,连声叫道:“云茅,慢动!慢动!莫乱了阵脚!”
李云茅此刻心中大骇,却顾不得高云篆八爪鱼样压着自己,勉力起身。一眼望向前方,瞬间竟是愣住了,成了个泥塑木雕,没得动弹。
高云篆察觉不对,也连忙扭头。就见那大片戮目剑光盛极反弱,开始渐渐隐没,虽说仍有明灿剑光吞吐,却收敛了那股骇人的吞噬之威,而光幕之下,影影绰绰,隐现人形。
高云篆适才也正是目睹了谢碧潭被剑芒吞噬的一幕,心中大叫不好。如今看到剑下竟有人现身,第一个念头便是莫非谢碧潭死里逃生,忙喜不自胜的睁大了眼睛也去看。只是这变化来得突然,一时间叫他忘了,若当真是谢碧潭留命出现,李云茅怎会成了个目瞪口呆的样子,而不是立刻上前救人。
而此时呆愣在原地的李云茅,心中惊涛骇làng,远非高云篆所能猜度。
那剑下明光中,一点点清晰起来的身影,当真个十二年中,不得思量不得忘。甚至就在今夜,不久之前,还曾梦中一见……李云茅眼角发涩,看着逐渐分明可辨的黑布道袍,清瘦身形,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道长……”
剑下现身的明河一身上下甚至仍有剑光明烁,映得他的身躯也恍惚几分透明,亦虚亦实。只是他足底高地三尺,虚踏在赤霄红莲之上,怀中却真真切切的,抱了个全须全尾的谢碧潭。谢碧潭脸色透白、双目紧闭,但胸口可见明显起伏,全身不见他伤,大约只是昏厥过去。明河就这样抱了他,凌步踏虚,一步一步踩上实地,才将人平放下来。
李云茅几乎连呼吸都忘记了,一眼看到明河,一眼看到昏迷的谢碧潭,宛如大梦之中。倒是明河神色空灵,只垂眼看了看谢碧潭,淡淡开口:“此子无大恙,修养即成。”
一句话定夺了谢碧潭的安危,倒叫几人都松了口气。只是李云茅缓过这一口气来,反而更难镇定,明河对自己视若无睹,比之先前在梦中察觉被哄骗更叫他难以自持,他不知因何如此,更不知明河为何能在此时此地现身。索xing将牙一咬,就要上前。
然而意方动步未开,忽见明河对着侧旁打了个稽首,道一声:“孤山láng王,久见了。”
几人齐齐扭头,就见原本跌落赤霄红莲剑的那一处,凭空透出隐隐波纹,艳艳红光。蓦然红光一长,凝而成形,踏出一位红袍银甲、器宇轩昂的男子,背负一杆赤焰长枪,煞气难以bī视。这人李云茅却是认得,一惊脱口:“英淇?”
英淇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神态,淡淡瞥了明河一眼:“不过一缕残存的神识,何以言‘见’。明河,你昔年仗剑行道,何等威名,然而一逆天命,到底也沦落成了这惨淡的模样。”
明河也不在意他口中奚落之词,倒露出一丝微笑来:“吾命吾行,俯仰天地,岂是恨事?唯有一憾,如今也籍láng王之力,得以成全了。明河此去,便再无牵挂。”
“某非是要成全你,不过巧合之下,顺水推舟罢了。”英淇环看了一眼全然各自呆愣的几人,最终将目光落在李云茅身上,“赤霄红莲五行归位,你的夙愿也了了。尘归尘,土归土,这一道残识,便该去了。”
明河“哈”的笑了一声:“láng王还是如此快人快语!”
这两人间言来语往,听得在场众人混沌难明。只是说到最后,分明是兆明河神识消散之意。李云茅悚然一惊,抢上一步,大叫了一声:“道长!”
叫声尾音尚在,已见到明河一身裹在飒飒剑光之中,渐薄渐淡。
他神色大变,顾不得其他,纵身向前,伸手一抓。只是明明看到明河能将谢碧潭救下安置,自己的手指却无论如何碰触不到实体,眼睁睁看着手臂从明河身上穿透了过去。
明河这时的目光到底落在了李云茅身上,纵然身影淡化,眉目间神色仍宛然可见。忽的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极为柔和的笑容。李云茅一扑不中,整个人都透身而过,将将握到了明河身后的赤霄红莲剑柄之上,便听得耳边温和声音,一如记忆中那般,向自己道:“云茅,能见你长大成人,贫道甚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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