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茅这时偏要卖起关子,哈哈大笑着起身,扔下一句:“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知道了。”便跑得踪影皆无。
打打闹闹的喧腾中,七月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问歧堂算来算去只有两个男人,花团锦簇的七夕佳节过得聊胜于无,反倒是结结实实忙碌了一整个中元前后,待到缓过了劲,已渐渐有些秋风起了。
天气稍见凉慡,难得闲赋,问岐堂院子里连一头驴子都是懒的,悠悠闲闲嚼着糙料,甩着尾巴。
最忙碌的变成了谢碧潭,每日里将许多gān湿糙药搬进搬出,各自打理收藏,这活其实比较细致,本也不耗多少力气,难为的是整日里一多半的时间都要弯着腰挑挑拣拣,几天下来,谢碧潭每次一直起腰杆,都仿佛听到了“咔吧咔吧”的骨头哀嚎声,滋味当真难以消受。
李云茅盘膝坐在窗下砖地上打坐,秋阳暖而不曝,正是十分舒适。听得了动静睁开眼,笑眯眯冲着谢碧潭招手:“来,过来这边。”
谢碧潭不明所以,揉着腰慢吞吞磨蹭过去。李云茅跳起身,gān脆利落的伸手一抓一按,就把人脸冲下摁到了宽大的窗台上。谢碧潭乍被这样一折腾,腰杆险些都要断了,惨叫一声,正要发火,忽觉腰眼位置贴上来一只手掌,一股暖融融的热气透肤而入,穿经入脉徐徐游走,那滋味实在舒服,一腔火气登时灭成了一缕青烟,谢碧潭整个人如同没了骨头,彻底瘫趴在了李云茅手下,甚至还惬意的哼哼了两声。
李云茅一边笑他,一边倒是没落下手上的功夫,揉捏拍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才松了手。谢碧潭还有点软绵绵的不想站起来,扒着窗棂回味半晌,感慨一句:“哪日你若是不装神弄鬼了,就这一手功夫,也保你能在药堂里挂名坐诊,未必少赚了铜钱!”
李云茅仍是笑嘻嘻的:“钱嘛,够用就好,够用就好。”
谢碧潭刚想要抢白他两句,忽的想起来自己屋子里压在箱底的那一匣子金银珠宝,只好又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吞下去,噎得一阵狂咳。偏这时候,忽听叩门声,声声催促,似有什么急事发生。这一个多月的共处已叫二人达成了共识,但凡不走问岐堂正门,而摸到后面宅院的,开门便要问“李道长可是在此处下榻”,十试十准,再不需疑。故而门环声一响,借着李云茅转去应门,谢碧潭便一磨身回了屋子,也正好打理一下一身的糙屑药沫,简单梳洗。
等到谢碧潭换了衣裳洗了脸,再出来时,李云茅已又在院子里找了个顺眼的地方盘坐下了,眼睛半睁不闭,五心朝元,一副神棍模样。旁边不见他人,想来叫门的人只是带话,已经离开。
听到谢碧潭出来,李云茅没睁眼,先将右手五指一通乱掐,然后又用看在谢碧潭眼中十分装模作样的神态叹了口气,悲天悯人的开了口:“碧潭,贫道适才掐算了一番,眼下有一桩异事,需得你之助才有头绪。事关一人xing命,你可愿同去?”
谢碧潭直觉的便想要“呸”他,也当真呸了过去,只当马耳东风,扭头去院子井边打水,准备煮饭。李云茅碰了个软钉子,便没再说些什么,老老实实继续打自己的坐,又老老实实的帮手去厨房烧了火做饭。只是待到吃过饭,掌了灯,寻常正是谢碧潭在房中看些医术方剂的时辰,这一日竟不在。反倒是随后片刻,东厢的门被人不轻不重敲了几下。那门却是没栓,“吱呀”一声应手而开。
屋内案上燃灯,李云茅斜倚一旁,一手撑了头,笑眯眯瞧着直接推开了的门。门口谢碧潭闪避不及,只得黑着脸进去,一撩衣摆在几案对面坐下,劈头就问:“当真事关人命?”
李云茅胸有成竹,早知这一问,立刻点头:“贫道不作诳语,人命关天。”
谢碧潭脸上神色登时有些挣扎,挣扎半晌,才咬着牙道:“李云茅,某便信你这一次!”
数日秋阳灿烂,这一天却一早就淅淅沥沥落了雨。雨不算大,但夹杂秋寒钻衣透隙,防不胜防,牵连着路上行人也似是稀少了许多。
然而这一带寂静很快就被打破,车毂声辚辚,渐近胜业坊坊门,随即一辆装饰jīng美的马车驱入,溅着水渍泥花,径直往坊中西街。
西街底的大宅正门紧闭,却有两名家仆早早撑了伞候在侧门。一见车到,忙当前引入宅子,一路穿墙过院,停在了内院门旁。停车下辕,毡帘一开,立刻有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上前,拱手作礼:“李道长……”
四目相对,问礼声戛然而止。透亮的车厢内,只有一名黑衣文秀青年端坐,此时脸上也不免尴尬的冲着管家还了一礼:“李云……李道长说他不yù扬长直入惊动府上妖孽,因此施了法术暗潜而入,先行观局望气去了,稍后自会回来相见。”
那位管家倒也是个jīnggān的心腹,起初一时惊讶过后,立刻又笑道:“是李仙长考虑周全,那这位先生,请先移步侧厅休息。”
小厅落座,自有婢女奉上果点待客。管家不便作陪,略略两句就告辞去了,剩下谢碧潭一个在空落落的厅堂发呆。那些糕点吃食倒也不错,又有蔗浆润喉,起初尚还有些不好意思,但枯坐久了,早饭又只是糙糙一吃,如今香喷喷的气味入鼻入眼,谢碧潭喉咙里一阵阵咕噜噜咽了数次唾沫,终究自bào自弃的动了手,将半数的点心果子扫进了五脏庙。
而待到吃饱喝足,已是又过许久,还不见李云茅的半片人影出现,谢碧潭也不免有些坐不住。偏这时候,那位款客的管家回转来,字里行间客客气气殷殷切切疑疑问问,更是使人如坐针毡。谢碧潭一边不得已的含糊其词应对管家,一边就忍不住心里头腹诽,直想着等脱身回去,定要李云茅好看,虽说自己只jīng修医术,但万花谷花间一脉的手段套路也多少知晓些……正想得咬牙切齿,门外忽然莺声燕语袅袅婷婷进来一名俏丽丫鬟,打断了两人口不对心的谈话。
那丫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淡藕衫子嫩huáng罗裙,看起来却颇有些身份,只冲着管家点了点头:“老主母命奴来请谢先生往后堂去见……这位便是谢先生吧?”说着,扭头向谢碧潭微微一笑。
谢碧潭忙也回礼:“某正是,有劳小娘子。”
丫鬟抿嘴一笑:“奴名唤悠悠,不过是老主母身边服侍之人罢了,不敢当先生这一谢。老主母尚在等候,先生请随奴来吧。”
揣着一肚子的莫名其妙,谢碧潭随着悠悠穿门过户,直到内院堂前。细雨方歇,四下里屏障垂幔尚张着,只前方门户敞开,漆帘分设,可供一窥。
也就是这一窥,登时叫谢碧潭一口气险些噎死了自己,那堂上一人白衣蓝袍,手持云拂,坐在宾位,正谈笑风生。俊逸面容看在谢碧潭眼中,怒起心头恶生胆边,要不是还有一丝半毫记得这是在旁人府邸,简直就要拂袖便走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偏堂上的年轻道子无分毫自觉,一眼瞥到悠悠引着人回来,忙起身引荐,笑眯眯道:“这便是贫道所言谢碧潭谢先生,岐huáng妙手,曾得药王奥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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