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碧潭看着看着,就笑开了,一边挽起了袖子进厨房帮忙,一边扭头看了看门外凛冽寒枝:“守岁时要燃的竹子劈好了么?趁着还早在灶边烘得gān些,莫要烧不起来,触霉头。”
李云茅扎着满是面粉的双手,也冲着他笑:“还用你说,贫道自然已经备妥当了!你快去帮手把鱼剖洗了,某这边忙得很,腾不出手来。”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各司其职一起忙碌,气氛倒也热烈得很。除夕佳节,那一种喜庆的气氛遮也遮不住的无处不在,偶尔等到忙碌告一段落,抬头瞥向窗外,也尽是红彤彤喜庆的灯光连绵。谢碧潭心qíng极佳的吐了口气,暂时搁下手中收拾了一半的碗碟,往外头走去。
门外不知何时悠悠扬扬下起了雪,白雪皑皑已经积了满院,脚踩上去咯吱作响,十分清脆。谢碧潭慢慢低头踱了几步,清鲜寒冷的空气中,兀的掺入丝丝缕缕异香。渐渐的,那异香中又夹杂了些许更为熟悉的清苦药香。谢碧潭猛的一抬头,连忙转身,正赶得及将一罐煎到火候的药汁从炭炉上端下来,一掀盖子,热腾腾的白气袅袅冲起,瞬间模糊了视线。
略偏了偏头,侧开些身子躲开蒸腾的烟气,时辰还未到傍晚,但问歧堂外的天色已经yīn沉得厉害,整座厅堂中昏昏暗暗,几可举灯。谢碧潭有点发愁的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窗外,雷雨将至,还不见李云茅回来,念及他一早出门时并未备着雨伞蓑衣之类,少不得担心。想了想,还是又捡了一个砂罐,丢了些姜枣之类进去,浓浓的熬煮起来。
等到罐中水花开始翻腾,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也冲到了门口。正是李云茅一把推开虚掩的大门撞进来,抹了把脸笑道:“可算赶在下雨前回来了,碧潭,你未曾出去看,外头的云简直成了个铅盖子,这一场雨可见是小不了了!”
谢碧潭听他这样说,站起身转头张望。就这一起一看的瞬间,蓦然霹雳横天,chūn雷绽放,雪亮的雷闪撕开天地间昏沉的颜色,雷声震动大地。
雷鸣电闪雨倾之中,谢碧潭忽的感到手臂被人用力一拉,紧接着一巴掌毫不客气的拍在了背心,也不知如何拿捏的力道,算不得疼,却五内俱为之一震,一股难受之极的感觉在五脏间翻腾起来,谢碧潭猛一侧身,一手撑在寝台边开始gān呕。待到好容易压下了那股恶心的感觉,满眼泪花的抬头,却是愣了。
眼前仍是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的韩公子卧房,只是小几上燃了一架小烛山,灯光晕huáng,照亮屋室,静谧安然。而自己好端端拥着锦被坐在寝台之上,旁边挨着熟悉的体温,正是李云茅似笑非笑的脸。
这身遭骤然的莫大变幻一时叫他茫然,张口结舌。李云茅不动声色将手从谢碧潭后背挪开,转而把拿在左手把玩的物件往他眼前一递:“这一觉睡得可好?”
“某……是在做梦?”谢碧潭还是呆愣愣的,适才与亲身所历毫无差别的一幕幕缓缓在记忆里重新来过,真实得触手可及。他又用力咬了咬两腮,才让自己更清醒些,“当真是梦?”
李云茅“哈”的一声,将手中物件塞给他:“是梦,且是好梦,美梦,心想yù成之梦。”
谢碧潭低头,见他塞过来的是个小巧jīng致的漆盒,入手沉甸甸的不知盛了些什么,便要揭开盖子。只是手指才一动,立刻被李云茅摁下去了。一脸高深莫测的白衣道子笑道:“这盒中乃是极为罕见的一味香料,名唤‘返梦’,其香极美,人间求不可得,甚是珍贵。”
“返梦香?”谢碧潭对这个名字全然陌生,但见李云茅说得当真,便端起漆盒,隔着没打开的盖子凑到鼻子边嗅了嗅。漆盒jīng美考究,但并未密封,却也嗅不到什么稀罕的香味。谢碧潭翻来覆去无所得,满是怀疑的瞧了李云茅一眼。
李云茅莞尔:“此香需在梦中识……”
“梦中识?”低声重复一遍,谢碧潭忽的灵光一闪,依稀记起大梦中那似乎无所不在萦绕鼻端的奇异香气,顿有几分恍然。而李云茅在旁看他神色,便知他已是明白过来,含笑点头:“便是如此。”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香不存俗世,乃梦中物,不知那位韩公子是从何得来。只是他得宝却不识宝,只是在睡梦中被香气构筑的美梦勾连,徘徊难舍,才会大睡不起。说来返梦香并非害人之物,除了那一点构架虚幻向往梦境的用处,更对人身有益,因此韩公子沉睡多日,并未见衰,也是因此。”他又从谢碧潭手中抽回盒子,浑不在意的掂了掂,“不过一样奇巧的小玩物罢了,可笑人心多浮,难以坚定,往往沉浸美梦之中不能自拔,才叫此物罕于现世。”
李云茅说得轻描淡写,只是谢碧潭不知被他哪句话触动了哪一分念头,竟有些恍神。直到漆盒被从手中抽走,才一个激灵回了心思,敛眉道:“身在梦中不知是梦,内中又有诸多美好渴求之事,自然难免耽于其中不思往返。你道凡俗世间个个都如道家释门那般修身节xing,不为外物所惑么!”
李云茅立刻抗议:“清心寡yù四大皆空的是和尚,某师门不禁俗务。”
谢碧潭的感慨登时被他带歪了,拂袖起身:“那是自然,李道长于俗务上熟稔得很,生意盈门日进斗金不是!”一边就从怀里摸了块帕子出来,在案几上一铺,“拿来。”
李云茅下意识的将手向前一递,立刻被谢碧潭拿走了漆盒,用帕子密密裹好了:“既然一切都是返梦香搞出来的名堂,那如今韩公子的这桩事也就算了了。回头把这东西jiāo给韩老夫人,早些回去,某明日尚要往梅记取些药材。”
李云茅忙一伸手拦住他:“慢着慢着,碧潭啊碧潭,你怎的如此之不开窍。这返梦香非是恶物,更别有许多用处,医病配药炼丹俱可,又稀罕难得。你就这样稀里糊涂jiāo给韩老夫人,只怕她老人家想着韩公子曾受其害,一怒之下毁了,岂不如焚琴煮鹤般煞风景,又bào殄天物!”
谢碧潭驻足:“那你待要怎样?”
李云茅一笑伸手拿过手帕包:“自是由贫道为返梦寻一个妥当的去处!”
是夜,已是三更时分。
李云茅打坐入定得稍微晚了些,睁眼时早已万籁俱寂。他约莫是晚上吃得口咸,披了件外衣往厨房找水喝,甫一出门,却看到正房窗口还透出明晃晃的灯光,好不显眼。
若无大事,谢碧潭坐卧有时,断不会这个时辰还醒着。李云茅连犹豫都没,脚下一转就溜达过去,伸手大刺刺在门上一推。
那房门竟也还没闩上,应手而开。李云茅张眼看过去,就见也被自己的突来乍到吓到的谢碧潭慌忙转头张望,看清楚后才松了口气,抱怨道:“半夜三更,你神出鬼没的吓人么!”
“自是关心友人。”李云茅随口挡回他的抱怨,浑不在意进了房,“你这是在……”
谢碧潭幽幽叹了口气,一副懒得与他口舌争锋的样子,又把头扭了回去,盯着面前几案发呆。小几上,端端正正摆放了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大者朱红凿花,富丽堂皇,里面满盛着金银珠宝耀花人眼;小者却正是韩公子卧房中那一只,如今通体用两道huáng符绕住,倒颇有几分诡异颜色。谢碧潭瞧着这两只盒子如同看着三世冤孽,然后又用同样的眼神撩了李云茅一眼,又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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