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茅不以为意,伸手向坐席一引:“不敢,贫道正是来自纯阳宫,不过略有几分道门手段罢了。徐丈家中究竟发生何事,请慢慢道来,容某一听。”
他客客气气邀人上座,谢碧潭背过身翻了个白眼,转回头也温和笑道:“正是,急事缓办,究竟发生什么,说清楚了,才好对症下药,几位坐。”就顺手提起煮得正好的姜枣汤,一人添了一杯。随后本是要走,犹豫了下,提起的步子又放下,在稍远的位置捡了副座头也坐下了,装作不在意的竖起了耳朵。
那姓徐的汉子喝了口热汤定了定神,道:“某家那侄子,有个亲近的远房表叔在洛阳做果毅都尉,就是北邙山脚下的那座天策府里头,他就也跟着去了。十四岁就入了军籍,过了三年才得了空回来长安探亲。这是某族里难得一个有出息的,大家自从得了书信,就盼望得紧。谁想到数着日子等到了,本说前个晚上到家,结果误了宵禁进不得城,昨儿个早上才回了家。一进了家门,就有些昏昏沉沉,眼睛发直。虽说给水也喝、给饭也吃,但不说话,也不答语,直愣愣的坐了一天。等到了今儿,忽的就闹了起来,直嚷着自己是什么河南道滑州人士,开元二十五年来长安投亲……满口的胡说八道。道长,凭您来说,这不是被鬼撞了身又是什么!某那弟妹险险急得背过气去,好在有街坊指了您这里,某才忙忙赶过来了。道长,这鬼撞身的毛病,您可能治?”
眼见这老实汉子说着说着qíng绪激动,脸红气涨喘个不休,李云茅倒还气定神闲:“若是如此,当真似鬼魅惑人之症。你说你那侄儿进城归家后已有不妥,多半是在城外招惹上了什么……不知他是何时自哪座门入城?”
“约是……五更过了不久,是卯时吧,从延兴门入的城。”
“延兴门……”李云茅微微一怔,不自觉抬起眸,向着东方望了望。
他身在问岐堂,纵然展目,也不过屋内方寸远近。只是谢碧潭斜刺里正可看见,那一瞬间,李云茅眼眸中的神态似是极远极远,透墙穿屋,望出开明坊,望尽长安城,直远到一个自己不熟悉不清楚的地方。然后,一触而收。
谢碧潭还沉浸在那一眼之望,恍神中,听得李云茅已经三言两语与徐家几人论定,也不再回后面准备什么,就将麝尾在臂上一搭,随同便走。自然走时还记得叮嘱一句:“非是什么大事,说不得一两个时辰就回来了。”
谢碧潭匆忙“啊”了一声,回了神,赶快也跳起身,跟了几步到门口,才觉出没话说,只得讪讪道:“那某等你回来吃饭……”就又缩了回去。
靖安坊距此并不算远,徐家几人的脚力,往返一趟也用不了大半个时辰。李云茅比他们还要快些,跟随得游刃有余。一袭白袍踏雪,衣带当风,正是个超凡脱俗的仙长模样。
许是徐家的事左右街坊都已听闻,候得几人一进了靖安坊,立刻就有人打招呼过来,无非都是些“你们家雁子怎么样了?”“这是请了道长回来驱鬼了?”之类。李云茅在那诸多瞩目中仙气飘飘的走过去,阵脚扎得极稳,俨然成竹在胸。
只是眼看着就要到了徐家门前,已能远远瞧到院子前聚集了一群人正在围观张望,忽的院子里起了一阵骚动,似有什么事qíng发生。
徐家几人登时急了,脚下顿时加快,要赶回去看个究竟。而李云茅却步子一顿,硬生生刹住步子,有点意外的抬头看了看前方。
就这一刹那,一道沉声起于院内,绽若chūn雷宏如狮吼,嗡嗡似震动在每一人耳边。那声音一起即灭,又好似绵绵不绝,直到数十息后,仍存于耳,dàng于心。周遭人等声音皆寂,浑然忘动,唯独一道白影起落若惊鸿,一闪落至徐家院中。
那白影正是李云茅,他飘然落地,气息衣褶不乱,抬目前视。目力及处,正见一人自门户大开的正屋走出来。灰褐纳衣,芒鞋锡杖,一身气敛神收,年不过三十龄左右,却一派陈渊静水般气度。
李云茅笑了笑,扬拂一个稽首:“大师有礼。”
那青年僧者对他的突然出现并无惊讶之色,也十分温和的双手合什:“道友有礼。”
“大师如何称呼?”
“贫僧法号道知,自少室山来。”
李云茅莞尔:“原来是少林寺的高僧,难怪可做金刚怒目狮子吼,百邪辟易。贫道李云茅,出身华山纯阳宫。”
“然后你便这样回来了?”谢碧潭有一块没一块的往火盆中添着炭,听李云茅说到此处,一挑眉,终于扭过头看他,“某还以为你被抢了风头,定要与那和尚论一个长短呢!”
李云茅继续拆着自己绕道往西市买回来的rǔ苏,笑眯眯递了一块过去:“道知大师佛法修为高深,心xing又慈悲,路遇鬼魅之事,仗义出手救人,又只是喝退小鬼,不曾伤其魂魄。这般的周全妥善,要贫道来做也不过如此了,贫道岂是心量狭小之人。碧潭,难不成你眼中便是如此看某么!”
谢碧潭嘴里咬了一块人家送上来的rǔ苏,登时气短,眨眨眼笑了:“岂敢岂敢,李道长人如光风霁月,胸怀坦dàng,是某失言,是某失言!”做小伏低后,又好奇道:“不提这个,某倒是还没见过被鬼怪附身的人是个什么样子,那位徐……”
李云茅善意提醒道:“徐北雁。”
“唔……徐北雁小将军,鬼上了身当真也变得青面獠牙力大无穷么?”
“你哪里听来的胡话!”李云茅失笑,徐徐道,“鬼魅附身,不过是内在魂魄被yīn气引动,又岂会改了形体面貌?至多不过因为冲了鬼气,面色青白些罢了。至于力大无穷之说,倒是要看鬼魅来历……某在纯阳宫时,曾听师长前辈们提及,原有一个道号云风的师兄,善于缉鬼问yīn之法,只是他拜在清虚师伯门下,与某不相熟,后来听闻他下山游历去了,再就没了消息,不然请得他来,定然将你疑惑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某随口一问罢了,谁要听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谢碧潭看看天色已过午,要是当真勾起了李云茅的谈xing,扯着自己讲上一通鬼言鬼语,只怕这一晚上就不要想睡得安稳,忙急急否了他,随便扯了一个籍口脱身去了。剩下李云茅自个坐在几案前一块一块的啃着rǔ苏,颇为失落的叹了口气:“本来想着吓唬吓唬这小大夫,吓到他晚上不敢独个睡觉才是好……”
谢碧潭出了屋子,没得听到他的嘀嘀咕咕,却还是忽如其来重重的打了一个喷嚏。
过了几日,天气忽又转暖了些,早前的细雪化得gān净,地面上湿润一片,倒像是初chūn的光景。只可惜树叶已经都落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迎着风,有寒鸦过,嘶哑讴啼。
这样的清早,问岐堂往往不会有什么人来。谢碧潭磨蹭着开了大门,正想着再去后面转上一圈,忽的便听一声:“谢先生!”在静悄悄的早上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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