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羞恼,李云茅顿时放声大笑,抚掌道:“不看甚,看红颜白骨,说人间qíng爱罢了!”
梅影的脸色瞬间雪白,不是佳人如脂如玉的润白颜色,而是惨如素缟,猛的抬头盯向李云茅。
李云茅仍施施然站着,麝尾抱在怀里,不开口,也不动作,等她说话。
两人对视半晌,到底梅影先幽幽叹了口气,捉紧了袖口雪裘的手指渐渐松懈下力道:“李道长当真华山高足,慧眼如炬。儿拙劣修为,难能瞒过。”
“谬赞谬赞!”李云茅还是乐呵呵的模样,一边摆手,一边又不多说什么,只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梅影又叹了口气:“只是李道长多虑了,儿托身在此,不过是为报huáng郎昔年恩qíng,并无半点非分之想。更何况有害于huáng郎之事,儿更是绝无可能去做。昨夜谢先生护送huáng郎回来,他身上那股冲天恶气,连儿亦要退避三舍,如此能耐,又岂是儿浅薄道行能及!”
“这话倒是实在。”李云茅点头,“梅娘放心,贫道也无追究你的意思,只是与huáng公子相jiāo一场,难免替他留心些。某观三雪园偌大产业,想来日进斗金也非难事,有此家底,梅娘倒也当真不必去做甚害人勾当,足可安稳度日了。”
“多谢道长体恤。”梅影敛衽一拜,也松了口气。只是她如今到底对李云茅生出了忌讳,将话说明了,也不yù再多独处,柔声道,“如今huáng郎且睡着,儿要去厨下准备梅花糕,不忒陪同道长,三雪园中,请道长随意便是。”
李云茅很体贴的点头:“梅娘自便,不必在意贫道。”
梅影这才揽裙转身yù去了,将将与李云茅擦肩而过,忽听得漫不经心一句:“娘子芳名是本名乎?花名乎?昔闻huáng郎故去爱妻,娘家亦是姓梅。”
梅影脚步一顿,轻声叹气:“若非得以与huáng夫人三分肖似,只怕身坠泉泥销骨,亦难得郎君一顾!”
梅影脚步穿过月dòng门离去,梅林中登时又冷清下来,只李云茅一个,袖了手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花。那满树白梅开得极好,香味清冽悠远,逗人流连。李云茅随手抓住一朵,右手拈诀,轻轻向着花芯一点,登时一股几乎淡不可见的稀薄黑气自花朵上逸出,只微微飘dàng两下,就散尽在了寒风中。
“这浅薄的鬼气,看来当真不是她了!”李云茅自言自语一句,丢开花,又踢踢踏踏踩着雪,也循着来路离开。
huáng金履经了乱坟岗一事,到底还是受了不小的惊吓,离了三雪园回到长安,又很是深居简出的养将了一段日子。谢碧潭心觉愧对他,时不时的登门探望一回,见他jīng神一日日好了起来,才觉放心。
李云茅对此很是放任,彼时舒家姊弟已挪了出去,另赁了一处宅子小住,高云篆脸皮再厚,也不好跟着过去,索xing踏踏实实的赖在了问岐堂,将李云茅的屋子当成了自个的,并对此振振有词,颇以“助师弟一臂之力”自居。
李云茅懒得搭理他的嬉皮笑脸,不过籍此倒吃了不少谢碧潭的豆腐,便也忍了。高云篆却是个不安分的,不去探望舒家姊弟时,就窝在问岐堂中煽风点火。瞧着这日谢碧潭又起早出去,近午才顶风冒雪的回来,便向着李云茅连连挤眼:“小大夫这般好的人品,师弟你若还不快点下手,迟早被人挖了。”
李云茅拿了卷书在看,头都不抬,嗤笑一声:“你当某是你,蹉跎三载一事无成?”
高云篆顿时郁闷了,眼珠一转,又不死心道:“别说师兄不疼你,纯阳宫中的丹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都在某的脑子里装着呢。师弟你若是……咳咳,师兄给你炼上几味药,包叫什么万花谷高徒、离经妙手,也被拿下。”
他挤眉弄眼挖苦打趣,末几个字说得不留神大声了些,正叫刚进屋的谢碧潭听去一耳朵。谢碧潭却是纯然不知前言为何,笑着过来道:“万花谷怎样了?难不成有什么新消息,某尚不知,高道长已经知了?”
李云茅“噗嗤”乐了,拉着谢碧潭挨着自己坐下,凉凉道:“他相思症害的艰难,莫说万花谷的门人弟子,就算孙老前辈亲身出马,也是没得治。碧潭你莫搭理他,让他自个去撞一会儿墙,就没事了。”
高云篆被反将一军戳了痛脚,脸上神色顿时很是jīng彩。偏谢碧潭如今与他熟了,不似初见那般客套矜持,也笑起来:“高道长,舒家娘子那边到底是怎生个意思?她既然依了你千里同行,想来也不是全然无意,说不得只差临门一脚罢了。”
高云篆叹了口气:“舒姑娘心有结蒂,不解难休。这话某却也不好直白问她,只是与她相识就是因那一番缘故,再加这三年来言词偶尔打探,才依稀晓得几分。这一遭来长安,也是她之意,言说要与那桩纠葛分明了断。至于到底如何,唉!”
高云篆平素是个时常眉飞色舞愁不挂心的xing子,见他连连唉声叹气,李云茅都不由得动了几分恻隐,颇可怜的看他一眼:“那你便在此等着?”
“不等着结果又待如何?”
李云茅“呵呵”一笑:“这般守株待兔的忸怩,师兄你若还不快点下手,舒姑娘迟早被人挖了!”
原话奉还,高云篆被他气得一个倒仰,直恨不得去咬上李云茅一口。谢碧潭一边乐不可支,一边忙圆场打岔,忍着笑道:“却不知舒姑娘所言‘纠葛’是甚?某观她韶华年貌,又是女儿家常居扬州,世途阅历未必多少,忆盈楼也是格外回护门下这些女弟子,能有何事这般蹉跎?”
高云篆苦笑一声,似笑又似叹气:“谢先生,你可信前世来生之说?”
长安城西乱葬岗,本就是个寻常少人踏足之地。更何况自前些日子闹鬼之说一出,更是人踪杳杳,冷清得连鸦啼声都少了许多。只是自寒衣始至腊八,家家户户上坟告祖,总有些免不得的要往来此处,一路经行战战兢兢。
冬月里,雪骤然多了起来,每十日里总有两三天雪珠沥沥,天色半yīn不晴,灰云遮阳蔽月,将旷野涂成了一片晕不开的铅灰。等到入夜,这铅灰就凝成了块,厚重混沌的压在乱葬岗上方,平白的压抑沉闷。
这一夜又有零零碎碎的雪飘了半日,定了更将晴未晴,雪花虽渐渐收了,风却越来越大,嘶吼着摇树chuī沙,刮得整座乱葬岗中一片鬼哭láng嚎。这般天气,连那群游走在荒坟中的野狗都不愿露头,更勿论行人。偏偏却有一点灯笼光亮,被北风拉扯得摇摆不定,又执拗的直往乱葬岗中来。
虽是顶风而行,灯笼前挪的速度却不算慢,不多时已进入乱葬岗地面。借着光亮照见分明,来人却是个顶顶年轻貌美的女子,雪青棉袄鹅huáng绫子裙,裹了件酡色的披风。她手中尚挽了个不大的包袱,本是一脸行色匆匆,踏入乱葬岗后反而缓下了步子,左顾右盼,似是在找寻什么。
这女子一路寻找,一路前行,渐渐越进入越深,那一点衣饰上的娇嫩颜色,也模糊在了连片荒坟之间。走到后来,许是她自个也觉得太过深入,迟疑着缓下了步子,开始在左近一圈老坟间转圈打量,似是辨认石碑,又似在寻觅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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