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叶问颜,就连刚准备动身的叶信辰也不解得回头,却见少女神色幽幽:“龙门镇并非一块铁板,你还要回去么。”
叶问颜脸上的表qíng可谓高深莫测,但很快他就给出回答:“我既然能为一个‘死人’孤身赴险,就不会丢下我还活着的臂膀。”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是带着些微笑意的。有一瞬间苏鸢甚至觉得,自己从叶问颜的眸光里看到了利光。
那利光冲破黑暗桎梏,斩断罪恶。剑已出鞘,锋芒毕露。
她垂下眼,恍然大悟。
是啊,也只有这样的叶问颜,能带出那样的苏涵。也只有那样的苏涵,才真正配得上,站在这样的叶问颜身边。
爱不得、爱不得……
她突然低声,轻轻说了一句话。
叶问颜却似根本没听见一般,只将长生剑收好,径直往来路回去了。
苏鸢没有跟上去。
对于她而言,与叶问颜的jiāo集,便该终止于此。她与他天生无缘,固执qiáng求,伤人伤己。
江湖飒沓,孤独天涯,望你今生不负天地,不负……初心。
在原地待了很久,久到她站起来时都觉得双腿发麻。但刚一站起来,她就愣了一下,有些自失般笑了笑。
自己又能回去哪里呢?哪里都已经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
但她的这个问题只思考了不过一会儿而已便被她自己终止,因为她听到了一阵驼铃声。
大漠之中,听到驼铃声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驼铃前一刻还在尚远处氤氲风沙,下一刻就仿佛近在咫尺。
起风了。
电光石火间,苏鸢想起了这个驼铃声代表了什么,但想通之后她突然又笑了一下,随即认命地闭上眼。
驼铃声愈发近了,充斥耳边的风沙呼啸声也愈发嘈杂。
她只觉得心如止水。
驼铃声却突然停了,风沙却依旧肆nüè。烈风割裂细嫩肌肤,于砂石磨砺下,疾疾如猎。
人在觉得自己必死之时,往往会生出莫大勇气。比如绝命反击,比如坦然面对。但当死亡yīn影许久不曾降临之时,这点勇气自然便会消磨殆尽,化为更深层的恐惧。
这一点,苏鸢将它体现得淋漓尽致。当她终于开始全身发抖时,近在咫尺的人方才轻声咳了咳,似是十分不满道:“果真不成大器……”
声线是老年人特有的沧桑,却依旧带着几分充足的底气。苏鸢全身颤抖着,脑门冒出豆大的汗珠,好半天才找回开口的声音:“你……”
对方却只是平平淡淡道:“第一个。”
血线随利光一闪即收。
驼铃声终于慢慢远去,风沙也渐渐平歇。苏鸢的身体已经不再发抖,因为龙门荒漠不变的风沙已经将这具一炷香之前仍温热的身体掩埋。
她的眼仍大睁着,倒映这荒漠无云天空,有如倒映那无边恐惧。
……
“你说什么?”
叶问颜几乎打翻手上的药碗,只霍然抬眼,盯住亦一脸震惊失措的叶信辰:“你说,阿涵回来了?!”
“是,”叶信辰的脸上像开了酱油铺子,一刹那好几种颜色翻来覆去地变,瞧着让人也不禁捏着心,“现在就在房门外候着呢。”
他霍然大步走起,走到门前时却又突然停住脚步,随即收回手来,却不想门从外头被缓缓推开。一身玄衣的少女目不斜视,就这么重新站到了他的面前来。
叶问颜是不信苏涵就这么死去的,哪怕他在昆仑地牢中亲眼见着她的尸身,哪怕他在西落雪谷地里亲手将她葬下,他也是从来不信的。
然而,真正当她重新站到自己面前时,他依旧觉得心口一阵阵地紧。敏锐如他,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阿涵,已经不是阿涵了。
她抬起头看他的目光是没有焦距的,她蒙着的面上依旧有着掩不去的伤痕,她从此再也……开不了口。
他设想过太多阿涵没有死的qíng状,却没有想到,却是所能想到的最为惨烈的一种。忍耐了很久,他才轻轻抬起手,摸了摸她发顶的发,轻声道:“辛苦了。”
少女眨眨眼,却本能地想要靠近面前这人,当即也就抬起手,握住了叶问颜的手。
便是这一个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
苏涵从来都是个自持的姑娘,再怎么喜欢一件东西或者一个人,都不会刻意体现出来。但现下……
叶问颜的眼神愈来愈深,任她将自己的手扶到她脸颊旁,像是懵懂的孩童表达喜悦一般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联想到事实的那一瞬间他心痛如绞,痛得指尖都发凉,但很快他就掩下了自己内心的波动,出口的声线柔和得多:“阿辰。”
早在一旁看得有点呆的叶信辰同样也是一脸震惊地看着苏涵,听到叶问颜喊他方才醒觉过来:“属下在。”
“带阿涵去休息吧,长途跋涉,约莫也是累了。”
叶信辰觉得叶问颜这话有深意,刚想问些什么,脑海里却电光火石间想起了什么事,只默然应了,随即上前来将苏涵领着,自先离开了。
等到他二人都离开,叶问颜这才抬步,准备出门。不想目标此刻已经站在门口了,见着他时第一句话便是:“真的?”
她的这个“真的?”自然是问的苏涵,叶问颜目光掠过苏瑶歌脖子上和手上仍包着的棉纱,沉声应了:“自然是。”
“你觉得是谁做的?”
叶问颜闭上眼:“有个数,但还不确定。毕竟能做这件事的人太多了。”
“就没有个具体怀疑的对象?”苏瑶歌抱着胸,稍稍侧了头去看他。叶问颜一抬眼就能看到她脖子上仍裹着棉纱的伤处。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轻轻道:“我怀疑……是我师父。”
……
……
风沙中驼铃依旧。
发须皆白的老人坐在骆驼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走着。在他身后,也有另外一匹骆驼如影一般,若即若离地跟着他。只是每当前方的老人回首时,却丝毫不见有其他人影。
走了段路程了,老人方才笑了笑,取了水袋喝了一口,道:“老程,既然都到这了,不出来见见?你我快有三十年没见了吧。”
人影仍然是没出现,只是风中有若隐若现的声音,像是在笑:“我可不敢出来见见你,怕你一个不顺心,就将我看重的人拿去做了傀儡。”
“老夫瞧你是真的怕我对那个娃儿下手,不然也不会专门堵在这里等老夫入阵。”
“没奈何,谁叫那个娃看重你家徒弟,我只好勉为其难帮上一帮了。”
“哦?”老人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铃铛,“那可算是我俩的又一次较量了。”
风中的声音淡下去,隐约还是些微笑意:“较量?我可没打算和你较量。”
阵法于无形间渐渐消失,老人望着眼前无边的荒漠,只是将水袋又拎起来,喝了口而已。而后他看向自己身侧,却见着一身素衣的姑娘正站在驿站处,一双眼紧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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