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城回答完戚老的问题，正听着戚老接下去的问话，却没想到戚老瞥了好几眼毫无动静的叶问颜，最终把茶盏一搁，旋即道：“老夫想起还有些事，回头再来问你们俩。”说着站起身，直直地就往外走了。
茶盏搁在桌上，是低闷的一声响。叶问颜本有些耷拉的眼皮被这一声给惊得跳了跳，一抬眼就瞧见戚老脚底生风般出了屋子，门被带上时都恰到好处地合上。
目光转向同样有些讶然的李君城，叶问颜心下了然。
得，老头子这是自己召来了麻烦，又把屁股留给他擦了。
但他面上滴水不漏，只话里有话道：“李将军可还有什么事？叶某记得曾说过，再相见时，叶某不会再护着将军的命了。”
可惜对方跟傻了一样，反而答道：“叶公子的话，李某自然是记得的。”
碰了个软钉子，叶问颜也没好继续威胁，只好拿出点jīng神应对：“哦？叶某说的话多了，李将军当真能记得？”
李君城望过来的目光温和坚定，嘴角居然是带着笑意的：“那叶公子想知道哪一句？”
叶问颜本来有些疲惫，此刻瞧着李君城这样子倒是来了兴趣，当下也道：“倒不如说说看，午阳岗那地儿，李将军被叶某刺了一剑时，叶某说的第二句话？”
李君城张口便答：“‘啖杏林不归我所属，我待如何？’”
叶问颜顿了顿，随即挑起眉来。
其实他早就不记得那时候他自己说过什么话了，如今对面这人张口便来，用的还是自己惯常的语气，让人不得不信上几分。
李君城看着叶问颜的神qíng，亦低低笑道：“叶公子可还要试试？”
叶问颜皮笑ròu不笑道：“李将军这是……过目不忘？”
“谈不上，”李君城瞧着叶问颜眼底，出口的话已带了几分试探，“只是重要的人或事，记得便清楚得多。”
意料之中，叶问颜直接装没听见，又啜了杯茶，却发现茶水都见了底，不免有些烦躁，抬手便道：“阿决。”
面前突然闪下来一道身影，李君城一惊，这身影的气息内敛得厉害，他先前甚至都没感受到。
如今叶问颜突然把这么一个人召唤下来，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叶问颜那厮盯着茶杯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饿了。”
阿决：“……”
李君城：“……”
最终阿决从叶问颜说出“我饿了”三个字之后的半炷香的沉默中揣摩出了点什么，试探地开口道：“是，您想吃些什么？”
叶问颜出了会儿神，才忽然道：“阿涵回来了没？”
阿决默默擦了把冷汗，下意识瞟了眼一旁的李君城，这才答道：“涵姑娘……日前还没有消息。”
顿了顿，叶问颜才道：“罢了。”说着挥挥手，又捧着一杯茶站到窗口去了。
李君城不明所以，倒是阿决退下时yù言又止地看了李君城一眼，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消失在了屋子里。
被阿决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的李君城看向叶问颜，就听对方道：“李将军究竟有什么事，直说了吧。叶某如今，也没有多少耐xing和将军扯皮了。”
李君城哭笑不得，是没有耐xing，还是纯粹只是饿了？
于是他道：“是。李某此次前来，是想问叶公子一些事。”
叶问颜手指抚过茶沿，勾唇笑道：“在下可不知道龙门镇的防御部署。”
李君城一顿，随即道：“并不是这个。”
“哦？”叶问颜侧身，烛火的光映过来，将他的脸容映得有些模糊。随即他低头，将茶水往窗外泼出去，“若不是这个，叶某实在也想不到，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谈的。”
李君城听出他话中冷意，可未待说些什么，他就听见咻咻声响，面色一变的同时他已提步到了窗前，却只见着院子里，有人正将什么抬了出去。动作迅疾，gān脆利落。
那是什么李君城再也清楚不过，他侧首看向叶问颜，却见对方一脸理所当然的挑衅神qíng正看着他，那唇角的笑意怎么看怎么yīn险狡诈。
果然，一出huáng泉海，叶问颜就变成以前的那个叶问颜，动起手来丝毫不讲道理，该杀就杀，该救就救。
可……若huáng泉海本就是梦呢？那叶问颜，从来就没有变过不是么？
他面色几变，最终也只是低笑道：“技不如人，怨不得叶公子。”
他何曾不知道叶问颜此举的用意。那些潜伏进来的人未必就是他李君城的手下，叶问颜也未必就想直接杀了他们。但很可惜，叶问颜只是在半刻之前动了杀念。而这些人，只是无辜的牺牲品。
叶问颜又低头看手指，李君城见状，微微吸了一口气，又开口道：“李某此次前来，想问的无关浩气盟恶人谷，只关乎我与叶公子二人，不知叶公子可否告知一二？”
“哦？”手指微微收紧，握惯长生剑的手心里，薄茧的触感分明，“李将军不妨说来。”
李君城深深看他，沉声道：“约是一月之前，因啖杏林之变，我二人都坠下了紫源崖，可是如此？”
叶问颜挑眉，答道：“确是如此，如果将军是来问叶某要报酬的，可出门左转去找阿决。叶某的命说不上值钱，但答谢必然是有的。”
闻言，李君城倒是一顿，随即微恼道：“在下并非前来索要报酬。”
叶问颜瞧着他，脸上的神色不明。
“后来我二人不是在崖底下生活了一月多，而后被叶霜寻到了么？”叶问颜道，不着痕迹地转过头去，“那间小屋上的石斫上的刻痕，不正好是四十又五？”
李君城盯着他的脸看，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点端倪。可惜叶问颜神色是素来的淡然，并不能看出什么。
“不瞒叶公子，”他道，“李某觉得那一月多的时间里，我二人都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叶问颜轻笑了一声，道，“叶某不常做梦，做的梦也只有一个做了八年多的罢了。”
“叶公子可曾听说huáng泉海之名？”
叶问颜的手指一僵，随即轻笑道：“自然是有的。江湖传言huáng泉海yīn森奇诡，叶某尚未去过，倒是想见识见识。”
李君城眯起眼来，一只手拦在他yù转身的身侧，低声道：“叶公子……当真没去过？”
“若去了，李将军觉着叶某还能在将军面前这么清晰地说话么？”叶问颜看他，笑道，“叶某可不相信，李将军已经忘了年前那些从huáng泉海里出来的人的模样。”
年前从huáng泉海里出来的人，不是死了就是疯了，下场之惨烈令人头皮发麻。
原来，真的只是一场梦么？
李君城沉默片刻，随即道：“是李某唐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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