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席话说得很恳切,也很平和。甚至于华清远的神态都是极为淡然的,正是这样近乎放下的洒脱,才最叫人不知所措,樊真被他堵得没了言语,华清远露出一个极无奈的笑,道:“你该有你笼花折叶的平安日子要过,我也自有我一方河山来镇。又何必纠结于一时、一人呢。”
樊真总归听懂华清远话中的意思,他垂下眼,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些话实际上在他的意料之内,可也是意料之内的无法应答。华清远没再说什么,兀自出了房门,门扉发出温柔的吱呀声音,大片yīn影渐渐遮住门外寂寥的灯光。
他不知坐了多久,久到灯台中明亮的火焰缩成如豆大小,yīn影迁延扩散,渐渐爬满四壁,雨风带来接续的雨声,烛火终于寿终正寝。他坐在一片黑暗里,总觉自己脑海一片空白,只有眼前,一瞬一瞬地,仿佛出现了许多光影。最昏沉的时候,他的眼前也常晃动着纷纷扬扬的往事,如同烟云般呛入胸中,最终变作一声长叹。
樊真将双手笼在眼前,沉默地闭上了眼。
大雨一直持续到翌日清晨,这才有了消退的迹象。樊真起得早,叶远志却似一夜未曾合眼,局促不安地坐在厅内,见得樊真来,也只是疲倦地点点头,眼窝那两陷显而易见的淡青,是他未曾睡眠的端倪。
樊真见他满面心神不宁,禁不住开口一问,却听叶远志满面愁容,答道:“略早的时候,白马寺那头传信来,说军队或将撤入城中设防。先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樊真的心一凛,白马寺兴许要守不住了。照此趋势,洛阳城被再度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我们虽说也在努力,但手上总归没有那样大的能力。昔日同僚,死伤无数,此番想来也是凶多吉少。”叶远志长叹一声,面上一片无可奈何之意,“道观与医署老弱妇孺比较多,我会择日建议郁欣她,将这些人趁早从洛阳城中疏散出去。”
“樊先生。”叶远志忽似想到什么一般,抬眼看着樊真,万花的气色也不大好,先前几次碰面,叶远志便看出樊真不大好的身体qíng况,照理说虽是万花谷中人,即便不劳动兵戈,但也总该有些习武底子。像樊真这般亏空得厉害的,还属少见。
“我晓得你最近在为huáng荣的孩子治病,医者仁心嘛。我们也盼着能够因此将他的态度软化些许,只是时下真的不能够再等。qiáng抢这等事qíng,我们也不愿意做。只是……”意在言外,昭然可知,“明日我便差人过去,几日来真是辛苦先生了。”
樊真也求不得什么延期的话,叶远志虽说给他留下了极其惊恐震撼的第一面,但实际上却是个宽厚豁达的人,确定方云白不在人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向樊真提起过此事,待樊真也同与其他人jiāo涉那般一本正经,仿佛那事qíng从未发生过。
叶远志从来说一不二,若非处境紧急,他大约也不会将事qíng办得这样焦急。
走出这深宅的门时,天光破云,雨水希零。雨点坠在油伞伞面上,发出有一阵没一阵的啪嗒脆响。满眼都是触目惊心的绿色,昨夜太过奔忙,沿途的景象都仿佛牛鬼蛇神,暗藏杀机,如今看来只觉幽静非常。叶间浓绿的影下,时而有声声鸟雀啁啾,雀子抖落羽毛上的滚滚水珠,见得人迹,便迅捷地朝水洗过的天际振翅而去。
樊真只觉自己也如这叫天子一般,脱离被雨水浸透得沉重无比的林间叶下,却到了更为寥廓凄清的另一片远天中。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想要追寻什么,然而归处却在天边。不再沉重不堪,却怅然若失。
午后他去了huáng荣家宅,暗风chuī雨入寒窗,那地方本就残破,地势又在低洼,乍一看已经一片汪洋。走来深一步浅一步,屋舍泥泞,缸瓮倾倒,屋门大敞,从中传出一阵争吵,稚嫩的声音执拗地顶撞这粗嘎的老声,是huáng小飞在同huáng荣争吵。
“爹!你怎么就说不通呢!其实那些哥哥姐姐待我都很好,我真的真的好很多啦。那些药材是一分钱都不收的……我定会好好活下去的,命是自己的,同他们又有什么gān系呢!”清脆稚嫩的声音,里头有些哑意,却不似往日咳得那般撕心裂肺。
“我的小祖宗啊,你不明白,人心险恶!那个樊先生,本就是因为我的木材才愿意治疗你的,若我将木头给了他们,那你岂不是又无药可救!”huáng荣粗声争执道,语气凶凶巴巴,“真不知道他们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爹!你别这么说……”
樊真靴底都是湿滑的泥泞,他站在门前,透过关不紧的屋fèng,却看见那只彩色的风筝,正高高挂在雨水侵扰不到的房梁上,蒙了灰尘,却没被雨水碰触到。雨霁天晴的阳光下,金huáng的粉尘闪闪发光,从室内的窗牗透入湿漉漉的地面。
门扉猛然一开,huáng荣沟壑纵横的老脸骤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老人见得是樊真,一时间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突然bào跳如雷。他cao起房边一把扫帚,劈头就是要打,樊真赶紧后退两步yù躲,huáng小飞在房内“哎唷”一声,赶紧过来护。
“老爹!老爹!”huáng小飞细胳膊细腿,身手却颇矫捷,立时大呼小叫地窜过来,跳脚要抢huáng荣手上的笤帚,这顽固的老头子也不依不挠,三两下地便将人赶到院中去了。樊真没有办法,面前这样一个老人,他也只得处处躲避,哪儿能够出手。
huáng荣骂骂咧咧:“你们这些伪君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成天就想着作怪!看老头子我不打死你们!”扫帚挥得呼呼作响,樊真左闪右躲,huáng小飞夹在两人中间呜呜哇哇一顿乱叫,间或有些粗嘎的喊声:“你们这些人!和我们不一样!不一样!”
“老、老丈人……您冷静一些……”樊真心知劝不住,然而huáng荣挥起笤帚的动作却威勇非常,huáng小飞又扯着huáng荣的裤腿哭天抢地,一边瞪着眼给樊真使眼色。
老头子咋咋呼呼朝前跨了一步,忽听一声怒喝“做什么呢!做什么呢!”老人被吓得一角踩滑,啊哟一声就要面朝下倒去。huáng小飞见状,赶紧将父亲向后一扯,自个儿却也脚底打滑,两人便都一股脑朝樊真扑过去,他一时间躲也不是,挡也不是,边和两人撞了满怀,身形一个不稳,在泥泞中摔了个实打实。
场面一度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寂静中。
樊真无奈地苦笑一声,道:“老丈人,如今大家……也都摔成一堆,都一样了罢。”
huáng荣láng狈地站起来,回头去看huáng小飞出没出事,却见那孩子看了一眼院中的乱象,早就乐得吃吃地大笑起来,老头气得又骂一句:“笑你个狗屁!”却见huáng小飞笑得更厉害,老叟面上的严厉顿然也挂不住了,神qíng中竟有些懊悔。
“爹,您就信一信先生罢。你瞧瞧,若是平常那些个大夫,被你打了一顿,不还得气跑了么?何况同我们一起坐在泥地里笑的呢!”huáng小飞将沾满泥浆的脏兮兮的手,摸到下裳抹了一抹,泥猴儿似的露出个调皮的笑容,对着墙篱外的人笑:“杨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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