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众说纷纭,那几日里北静王老王妃每日来探望贾母的病,而她的侍女便去到潇湘馆看望着黛玉。那时节贾母拉着老王妃的手,急切切有话要说,怎奈是言语含糊不清,两眼中有许多话要说,贾母便以指在老王妃手心里写下“林黛玉”三个字,北静王老王妃便握着她的手,点点头。
贾政每日到贾母房中探视,小心服侍,极尽孝道。贾赦少不得也过来陪坐片刻,以显孝心。
王夫人每日尽孝外,一心扑在宝玉身上。
只有刑夫人并不心急,无人处对王夫人冷笑道:“也不知你做了什么孽,儿子也保不住,也别瞎忙了,还是给你儿子备后事吧。好在你儿子有本事,还未成亲呢,就给你留了后。”却抱紧巧姐,想道:还好,我还有凤丫头与巧姐。身后留善,日后做事莫做绝了。
王夫人无话可说,只得忍泪,怎么可能相信宝玉已死,请着那道人连做了三天法术,那道人道行也不一般,言道:“贵公子只是灵魂离体,只怕贵族府中有不净之物,拘了他去。”
王夫人暗自沉思,定是林丫头不甘心自己死了,要宝玉陪她去,三天后,一定要林丫头离了这府去。按说大姑娘也是乖巧灵俐的,若不惹到我的宝玉,我还是喜欢她的,可如今她的存在,对我的宝玉不利,我怎么能容她?
想及此,再也坐不住,唤玉钏叫来紫鹃问话,问黛玉究竟如何病倒。
黛玉此般模样,紫鹃本不愿离开黛玉身边,听见玉钏来唤,低头想想还是要去太太说明,便随玉钏来王夫人房中回道:“太太,我们姑娘这阵子身体比往年要好,本想着等二爷亲事之后就回江南老家,前日晚上好端端的,谁知到那竹林里去走走,就晕倒了。”
王夫人沉吟道:“你们姑娘这样子,恐怕是中了邪气,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只怕也拖不了几日,你要有准备,实在不行,就送你们姑娘入土为安吧。”
紫鹃心惊道:“太太怎么能这样做,我们姑娘即便真的不中用了,也不会葬在这里,我紫鹃会扶柩离府送姑娘回苏州去。”
她姑娘人还未断气,王夫人就要弃了她,紫鹃心中有气,不过离了这里也好,她要寻一个清静之地,为她姑娘静养,她就不信她的姑娘就此沉睡不醒?
王夫人想了想道:“紫鹃,不是我不容你们在这里。你们姑娘在这里,连带宝玉不能恢复。你要跟了你们姑娘去,原是你的忠心,我也不留你了。只是老太太还在,我做不得主,要等老太太发话才行。大姑娘暂时还不能回南,不如先去铁槛寺静养吧。”
紫鹃沉静道:“就依了太太我们离开这里,不过,我想带姑娘去城外山里的清风庵,那里清静,明日我们就动身。不过,我们姑娘在此,吃住原都是自己的,与你贾府没有丝毫牵连,今日我答应你送姑娘走,也是我们姑娘原有这个心愿,想要离了这里,否则你没有权利要我们姑娘离了自己的园子。”
紫鹃心道:姑娘去哪里,都qiáng过在这府里无人过问,况且我们姑娘还没死,我们姑娘一定会缓过来的。
王夫人见紫鹃离去,便觉得有什么事忘记了,却一时难以记起,正想着,玉钏来报薛姨妈到。原来薛姨妈惦记女儿,她过府来安慰王夫人。宝玉的状况,她如何能不心焦?那可关系着她女儿的一生,难道她们母女要做两代寡妇?
姐妹二人相对无语,叹气落泪,薛姨妈安慰王夫人道:“好歹还有娘娘呢,娘娘会想尽办法,寻得世外高人救治她的兄弟的。”
王夫人点头,她也希望如此,而此时唯有不住地叹气。二人正愁眼相对之时,听外面一阵乱,脚步声大作。二人不知何事,难道宝玉挨不住了,王夫人忽地起身,就要去看邻院的宝玉,薛姨妈忙跟出来,扶着她走稳。
二人到院子里,正看到跑来请王夫人去前厅的下人,原来是皇上圣旨到,贾政要王夫人到前厅接旨。
王夫人正衣冠,不知福祸,心中忐忑走到前厅,见贾政已然跪在当地,二人便也跪下来,伏地低头。
直到太监宣读罢圣旨,众人一颗心才落地,原来是南安王少王爷请旨赐婚于贾府探chūn,封探chūn为南安王府侧妃,即日开始筹备,十日后成亲。
王夫人谢恩毕,面上稍见喜色,这才是贾府里自贾政升职后真正的喜事。王夫人qiáng打jīng神,放下宝玉之事,亲自安排探chūn成亲的诸事。
接着是一箱箱的彩礼挑进府里,四五个王府嬷嬷进府来服侍探chūn备嫁,下人们来来往往,十分热闹、忙乱,凤姐、李纨便也被叫走做事,府里一扫连日来的yīn云惨淡。
而潇湘錧里冷冷清清,更是无人问津,唯有迎chūn、湘云与惜chūn抽时间陪在黛玉身边,紫鹃、雪雁诸人开始收拾细软,套了车,紫鹃扶黛玉倚在身上,也没回王夫人,从贾府正门走出,湘云与惜chūn挥泪送到大门以里,目送迎chūn与紫鹃、雪雁出府到清风庵静养。
至于府内后来的事,却是第二日探chūn、湘云、惜chūn到清风庵里看黛玉时才说起的,因为宝玉醒了。
正是紫鹃走后,赵姨娘的房里坐满了道贺的人,那赵姨妈也是满心欢喜,女儿长了她的威风,再不用低头做人了。
晚上王夫人忙过一切,送走了相贺的诸人,又探视了宝玉,回到房内。人静时,薛姨妈便又来到,姐妹二人说体己话。
王夫人微笑道:“三丫头福气不浅,我总算没有白疼她。”
薛姨妈人瞥一眼赵姨娘房里道:“你还高兴,今后还有你的好。”
长叹一声。王夫人在自己妹妹面前,放下了qiáng装平静的身架,心中难事全想起来,眼泪一双双滚落道:“宝玉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以后那赵姨娘不是要翻过我去?”
薛姨妈qiáng笑道:“方才还说那三姑娘是你的女儿,你待她也不薄,在人前,她还是要认你为母的,皇上下旨,也是你接的。”
王夫人摇头道:“那三丫头如今对我淡了许多。私下与她娘往来,到底家才是母女,以后拉扯着贾环有了出息,母凭子贵,这家里还有我说话的地方吗,我和宝丫头只有忍着的份儿了。”
薛姨妈点头道:“还是得想法子治好宝玉,那林姑娘在此不祥,你让她走就对了。只是,”
王夫人恍然想起,又听提起林黛玉,不由心内一酸,掉下几滴眼泪来。毕竟,那个美得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和她十来年朝夕相处,那音容笑貌还在眼前、耳边,悠忽间就没了,就连她这木头般的心肠,也觉得像被刺痛了一般。说心里话,如果林黛玉不是贾敏的女儿,与宝玉没有关系,不是与她的外甥女宝钗相关,她还是喜欢她的。
薛姨妈也抹几把泪道:“也别只顾着伤心了,正经事要紧。再说宝丫头说的对,是她自己糊涂想不开,再说活该他们做不成夫妻的。”
王夫人点点头,扯开嘴角一笑。这王夫人在撵金钏时,尚有愧悔之意,却被宝钗一番劝解,心安理得起来。到晴雯时,已丝毫不见任何心慈手软,至于林黛玉的死,更不起悲悯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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