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宝玉走路总是不急不缓的,他觉得没有什么可盼望的、十分想见的人在府里等着他。虽然她已成亲,一妻一妾在府,可他不愿见到她们。
直着身子走进贾母房中,恭身问安,抬眼看chuáng上歪着的祖母今日jīng神尚好。
那宝玉唯今心中牵挂的只有贾母的健康状况。自他还阳以来,得知最疼他的贾母因他而病倒了,便十分忧心,每日无事时,便要来贾母房中坐坐。那贾母也是时好时坏,好时也是常常叹气,多数时间则是昏昏沉沉。虽请了太医医治,也不见起色。
家中诸事,贾政便全jiāo到了王夫人手中。王夫人自然把少部分管家权jiāo给了宝钗,连李纨也只是协助的身份。
贾宝玉转目一扫,看到只有史湘云在座,探chūn因待嫁在学习礼仪,只有早晚才来问省,惜chūn自是在陪着探chūn。
那史湘云看也不看宝玉一眼,宝玉心中一堵,默默坐在贾母身边。
宝玉如今有诸多想不明白的事,压在心里,难解难了。
他记得这个妹妹与她感qíng甚好,自幼和他玩在一处,闹在一处。每次她来时都要找他陪着,走时又嘱咐他想着去接她。可自她成亲之后,他这个云妹妹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尽量避着她,有时不得不见时也是冷冰冰的,而对他的一妻一妾,史湘云也好似有怨在心,有恨在心,态度更加冷淡。
而妙玉对他更是冷绝,见了他索xing掉头走开。
贾母看到宝玉进门,展开笑容,虽然他已是嘴角偏斜,却仍可看出她脸上的慈爱,伸手搂过宝玉来。
养了这些日子,贾母已经开始清醒,言语也清楚起来。方才王夫人便向贾母提了对黛玉的安排,又提了那三百万两被紫鹃带走,问贾母是否派人要回来。
贾母摇头道:“那钱本就是林丫头的,不该我们得的,得了也没好的,就让她们带走吧。”
见宝玉规规矩矩的坐在身旁有一阵子,不说也不笑,身形落寞,贾母知他心结所在,心中暗叹,对王夫人道:“你也别太拘束了他,别把他累坏了。”
王夫人裂开嘴笑道:“是,都听老太太的。”
她怎能不喜在心怀,眼看着宝玉好像换了个人,十分顺从,天天闷在屋里用功读书,不惹事生非,正像她以往期待的,心中无比舒畅。
王夫人心下想道:让林黛玉出府,她原是做对了的,没有了林黛玉,宝玉儿果然好了许多。她真如焦母、陆母般英明。
不过,她心底有一丝忧虑,想到宝玉与宝钗、袭人目前状况,眉头一皱,又怕贾母得知真相,必要嘲笑于她,犹豫着说道:“宝玉媳妇已有了身孕,我想着让他们暂时分房而睡,这样可好?”
贾母点头,她已听鸳鸯讲过,宝玉醒过来后,众人本来担心宝玉大哭大闹着要找黛玉,想瞒了他黛玉已死的消息,谁知宝玉对黛玉之事,闭口不问,麝月试着提起黛玉名字,宝玉的反应也似与他无关,一头茫然无所知的样子,这让王夫人松了一口气。只是让王夫人头疼的是,宝玉谁都认得,但对宝钗、袭人也做陌生人一般,见了她二人,冷着脸,楞楞的,完全不记得从前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日子,对她二人的接近,也有抗拒的行为。
那贾母心中却暗道:他们可是你为宝玉亲自选的好媳妇。从前你与我为宝玉的二奶奶这位子较了这么长时间的劲,如今遂了你的心愿,你赢了,可宝玉不认,对宝玉是福还是祸呢?
独坐的史湘云见王夫人实在无qíng,对林黛玉的不知所踪不闻不问,只顾与贾母说到黛玉的钱财,而贾母似乎也不过问黛玉的生死与去向,也不愿看到宝玉,心中烦闷,起身先告辞一步。
宝玉见她起身,忙紧跟出来,在史湘云身后问道:“云妹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一直对我不理不睬。”
史湘云脚步不停,自顾向蘅芜苑走着,如今,她已住在蘅芜苑。
史湘云进院门,命翠缕锁上门,宝玉站在门外,拍门道:“云妹妹,宝玉求你告诉我,我还有话问你。”
只听史湘云的哭声传出来,断断续续的哭诉,宝玉模糊中听得她说的是:“林姐姐,你死得好屈,你们兄妹一场,他连祭拜都不曾,还落得为他殉qíng的名声。”
史湘云倚门哭得肝肠寸断,她刚刚识得真心人,真心相待之人,她却撒手尘寰,而口口声声仁义道德之人,做着龌龊之事,却博得好名声,她心中不服。
原来宝玉醒来后,王夫人及府里人都松了口气。湘云与探chūn、惜chūn即刻乘车到清风寺去看望黛玉,一心以为告诉黛玉这个消息,黛玉也会早醒过来,她们就可接黛玉回府养病。那料到,满心欢喜上山,得到的却是斯人已南去的消息。以林黛玉虚弱的身子,若是平安无事,紫鹃断不能不顾黛玉的身子而长途劳顿,送黛玉回江南,必是人已不在,紫鹃恨贾府无qíng,片刻不停,扶灵柩回苏州了。
姐妹含悲下山,湘云回来大哭了一场,而惜chūn则变得更加孤绝。
那贾探chūn不顾南安王府的嫲嬷几双眼睛盯视于她,不顾她失了未来王妃形象,放府后,裙带飞扬、一路急走,直入王夫人房间,先施一大礼,起身问道:“太太,女儿探chūn今日无礼了,有句话要问个清楚明白。”
王夫人微笑道:“有话说吧。”
她对探chūn,五分亲qíng,五分敬畏。敬畏探chūn,一是因为长成少女的探chūn越来越泼辣、有魄力,一是她现是南安少王爷的侧妃,为了贾府的未来,她得与她相亲厚。
探chūn睁明眸问道:“林姐姐是不是自家骨ròu?”
王夫人面上一顿道:“怎么如此问,当然是。”
探chūnbī问道:“既是自家骨ròu,为何二哥哥一病不起,你千方百计的要救活他,林姐姐还没死呢,你就让紫鹃带她离开,就因为二哥哥是你的亲生,而你担心林姐姐克了二哥哥?”
王夫人平静道:“你要姐姐那副模样,你们也都看到了,我问心无愧。”
探chūn又问道:“如果和二哥哥同时生病的人是我呢,你会不会也赶了我出去?”
王夫人生怒道:“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探chūn冷笑道:“林姐姐碍到你什么了,这就是你的亲qíng是吗?我还要问一声太太,当初若不是南安王府主动退亲,你打算怎么办,是不是绑也要把我绑了去?”
王夫人心里一惊,探chūn果然jīng明。当初她与薛姨妈愁眉不展,又怕南安王府问罪,王夫人绝然道:“就是绑了,也要让她上轿。”倒是薛姨妈沉得住气道:“若是那样出门,岂不是失了贾府体统,不如一碗昏药,让她安安静静地进南安王府。”
探chūn泪落如雨道:“你心里是不是除了娘娘与二哥哥,再没有任何人,我们不过是你的棋子罢了,不然你怎么能连自家骨ròu都容不得。”
那日探chūn回到秋慡斋,伏案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如今贾宝玉从湘云口中听到林姐姐三字,虽不知此为何人,与他何gān,却仍感到心酸难受,却无论如何,半点也想不起她究竟何人,只得问道:“你口中的林姐姐是何人,我真的与她相识吗?她又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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