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扬起脸来,一串银铃似的笑声过后,凤眼含笑,拍着湘云的肩膀,脆声道:“云丫头,怎么我来了,你就生气了。快说说,我哪里得罪你了?或者她们几个谁惹你生气了,说出来我听听,我来评评理。”
凤姐搂着湘云走回屋来,按她坐下,自己也寻位子坐好。
紫鹃含笑斟上茶水,雪雁又添上果口、点心。
湘云尤气鼓鼓,道:“二嫂子,你倒是说说看,我们方才散了,从湖边回来,根本没出去过,好好的坐在这里说话,哪里就惹了太太生气了。”
凤姐瞪眼看她,指着湘云,对黛玉等人道:“云丫头这没头没脑的,我怎么能听明白,你要说清楚了,我才能分辨。”
探chūn笑道:“她气糊涂了。”便把玉钏所说之事,重又说了一遍。
凤姐听到此事,只觉心里一冷,看来自己是该早离了这府,远了是非之地,莫再趟这混水。
那凤姐暗想道:方才她在自己院子里明明看到薛宝钗从自家出来,走的是靠近王夫人院子的门,她是看见宝钗进来的。她本要去王夫人那里请示,明儿就办宴席了,有些事毕竟要王夫人决断,看见宝钗走在前面,显然是去太太那里,便觉自己去不方便,这才转道去了老太太那里逗留一阵子,又来这里想与林妹妹说会儿话。没想到就有这等子事儿出来。
她一向对宝钗敬而远之的,按常理,她与宝钗为血亲,关系上要比与黛玉近,可她却难得与宝钗亲近,有时她觉得她也摸不透宝钗。老太太一把子年纪,眼睫毛都是空的,能把人心看透,可她王熙凤自认修行尚不够,薛宝钗心机深沉,只怕哪句话说错了,自己尚不知,却已触犯了宝钗,因而若遇宝钗,自己能避就避了。
她也知道宝钗“事不关已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若事qíng与她有关,凤姐笑笑摇头。
凤姐想想道:“别是你们得罪过她吧?”
湘云眨眨眼睛,想想,然后摇头道:“没有啊。也没见她几面啊。”
黛玉白她一眼道:“傻妹妹,前些日子你总在人前顶撞于她,对她无礼,难道不是得罪了她,她能不记在心上?”
湘云一头雾水道:“可宝姐姐是大度、宽容之人,不会计较的,她也摆明了不计较啊。难不成都是装出来的,在这里等着呢。”湘云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黛玉叹一声道:“你我两个都是直xing子,心里藏不住话的,我也没少抢白于她,她当然是记着的。你我这xing子只怕也难改了,是要吃苦头的。”
探chūn皱眉道:“估计我也跑不了的,必有后事应着我呢。真是人心难测啊。”
众人你言我语,倒叫一旁的林红玉心头却明白起来,识人是不能只看外表的。
凤姐笑道:“你们呀,不知道的事qíng多着呢。现在只是在这园子里,若到了外面,到了皇宫里,连睡觉都得长着个心眼儿。有些人,并不是因为别人得罪了她才陷害于此人,而是她为人做事,都要以对她有利才行。即使你是她的朋友,该利用时也是要利用一下的。我劝你们只当一次教训,以后遇事多长个心眼儿。”
黛玉不屑道:“有话讲在当面,这样背后算计,成什么?也非君子所为。她若一直如此,事qíng败露的一天,还会有什么朋友,谁还信任她?”
湘云也道“可怕,可怕。本来林姐姐在府里的日子就不好过,她还要雪上加霜,我大不了抬腿走人,林姐姐可到哪里去,还不是要看太太的脸色,除非离了这里。”
黛玉也早想到此处,心底太多无奈,却不能让湘云跟着伤心,只得劝道:“云妹妹,没关系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太太对我有气,也奈何不了我什么。”
凤姐也知就里,林妹妹冰雪一般的人,知道自己处境,她便不好再多说,徒增林妹妹烦恼,林妹妹又是多思多虑的,只怕犯了旧疾,便道:“算了,也别想那么了,说真的,把诗社再开起来怎么样?”其实凤姐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
探chūn昂头道:“我可忍不下这口气。我要去太太那里看看,向宝姐姐问个明白。”
黛玉起身道:“三妹妹,我和你去。”qiáng压抑下去的怒气,不如吐个痛快。
湘云跃起道:“我也去。”她脸上露出了兴师问罪的表qíng,就要往外走。
凤姐摇头道:“三妹妹,你们现在就这样去,不是让玉钏难做。等想个别的法子才好。”
黛玉停步,想想确也是这个道理,方点头,劝下湘云与探chūn。说些别话,岔开此事。
那湘云恼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怒气渐消,便将方才黛玉的提议想起,对凤姐道:“方才林姐姐有个提议,我正要与太太说去,被宝钗的事这么一搅,几乎忘记了。”
凤姐笑道:“说来听听。我就说林姑娘是心里有数的,别看她对宴会不感兴趣,脑子还是有想法的。”
湘云便述说一遍,凤姐说:“好法子,不过估计太太这阵子不高兴,不如等晚上她消消气再去,那时有老太太在,她也发作不了。”
探chūn也觉可行,惜chūn一直冷眼看着事态,此时开言道:“不如就那时把话说明了,我们清清白白的人,不能凭白无故的就被人污了名声。”
黛玉、湘云、探chūn均点头,姐妹们便又说起闲话来,按下不提。
却说水溶与宝玉提衫摆,迈过门槛,进入栊翠庵。水溶放下长衫下摆,抬头看,只见宝象庄严,晨钟暮鼓,梵宇崇闳,禅庐周备,一个带发修行的女尼手执佛尘背手而立,一身冷漠,拒人于千里之意。
水溶净手到佛像前焚香礼佛,宝玉便低头对妙玉将来意说明。
妙玉并未言语,宝玉偷偷打量妙玉,见她又多了几分清冷,眉目透着庄严,越来越有一种超然于物外的感觉。心里对她更敬了起来。
水溶敬香后,走来垂下眼睑与妙玉行了佛礼问讯,并不正视妙玉,却已感受到妙玉凛然莫犯的倨傲,孤立于世的清高,对一切的淡然;妙玉淡淡回礼,轻一瞥水溶,见水溶白衣而立,形容秀美,风流潇洒,目光深邃如海,身上散发着一骨子傲然与自信,不由心下暗道:那日晚上占星之象,原来应在他身上。
妙玉退开一步,冷冷道:“施主想请什么灵符?”
宝玉先答道:“我们来请一道平安符,保少王爷出门平安。”
水溶长身玉立,面上恭谨道:“要能驱鬼魔,与这玳瑁合在一起,供在贵庵。”
妙玉微点头颔首道:“我知道。”
阳光she进来,她的脸上有着莹白的光,而水溶面上莹润,也有一种不染尘世的卓然。
妙玉展开符纸,提笔画了一道灵符,把灵符贴于玳瑁之上,一同置于观音像下,香案之旁,佛灯之侧。做完这一切,转回身面向佛像,背对水溶与宝玉道:“一切虚空无挂碍,施主因何故多牵挂?”
水溶便知她心里存疑,出言道:“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才动被云遮。水溶别无他念,但求友人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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