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见过母后。
自他懂事起,就住在承明殿偏殿,每日都与父王一起起居,曾照顾过母后的玳瑁姑姑从小照料他。
自母后为了救父王去后,父王就封了母后生前所居的椒房殿,只让母后的陪嫁侍女每日打扫,不许其他任何人进入。
他幼时曾见王宫里其他的妃子带着孩子参拜过父王,还来向自己见礼。妃子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时,那个孩子打了个喷嚏,他母亲紧张得不行,连忙俯下-身子抱起他,用披风裹得好好的。
他当时还不知道什么是羡慕,回去抱着父王就哭起来,说自己也要一个母亲。
父王看着他哭,静默良久,对他说,魏夫人曾再三提出要抚养他。他可以先带着玳瑁姑姑,去她宫里暂住几日,再回来跟说自己的心意。
他以为自己就要有母亲了,高兴得不得了,立时便吩咐玳瑁姑姑给他收拾东西,先去一向对他和颜悦色的魏夫人那里。
魏夫人自是对他照顾周到,什么吃的穿的,不用他说,便一一给他备好了。她还每天陪着他玩闹,看着他捉糙地上的虫子,笑着亲自给他擦汗。
他以为这就是有母亲了。
但是当嬴华大哥走进魏夫人宫里,笑着说自己又立了军功,父王又赏赐了他一堆东西,他拿来献给魏夫人时,魏夫人看着嬴华大哥的眼神,是与看着他捉虫子,截然不同的温柔。
他突然觉得,魏夫人不是自己的母亲。
他哭着回到了承明殿。
没过几日,便是他的生辰。
父王赏赐了他很多东西,还说从今日后,自己便会有很多老师,要像个大人一样了。
他跟父王用了晚膳后,玳瑁姑姑忽然泪流满面地走了进来,呈给了父王一个竹简。
父王一看见竹简上的字,眼睛便红了。他立时小心翼翼地拆了开来,细细看过竹简上的字后,突然疾步向外走了出去,临出门才想起什么似的,也叫上了他。
父王带着他来到母后的椒房殿,在椒房殿的牡丹园偏僻处,挖出了一个大箱子。
父王几乎是扑了上去,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用厚实的布,紧紧包住了一些小孩子用的,做工jīng致的衣物和玩器。
他以为这是给他的,正要上去看看,却见父王命人把箱子直接抬去了他的寝殿,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日,玳瑁姑姑才从父王那里取来那封竹简和箱子,说给他听。
那是母后留给他的。
母后怀着他五个月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他在肚子里动弹,心里便不由想着他五岁时候的样子。母后于是便在陪嫁的众多书简里,藏了这个竹简,说为他准备了五岁的生辰礼物,做了他五岁时候的衣服和玩器埋在花园里,想等他五岁时候,让他自己来寻。
母后在竹简里还说,自己五岁后按理就要开始跟着老师学习,她在椒房殿里给他编纂了适合他从小学习的书册名录,望他能够用心学习,成为一个让父王母后骄傲的好孩子。
却不想,母后没能等到这一天。
他轻轻摸了摸母后给他做的小衣,毛绒绒的帽子,忽然就觉得自己是有母亲的孩子了。
他小心放下了那些衣裳,转过头,抱着玳瑁姑姑,放声大哭起来。
他自开始跟着当任太傅的张子学习后,便时常被太傅夸赞天资聪颖,肖似母后。
他在十五岁时便被立为秦国太子,太傅张子一直尽心竭力地教导辅佐他。
太傅说,母后于他有大恩,他理当如此。
在他被册封太子的当日,玳瑁姑姑喜极而泣,还高兴地说,曾经害过母后,当年被流了孩子,喂了哑药,整日在冷宫为宫里下人清洗恭桶的芈月,终于被恭桶砸死了。
筝声渐息。
父王从殿中走了出来,见他已收拾妥当,便如同以前每一年一样,带着他去祭拜母后和商君。
母后被葬在离商君坟茔不远的地方,父王说是母后极为敬佩商君,所以才如此。
这一日,不仅是商君及母后的祭日,也是父王的生辰。
每到这一日,父王的qíng绪便格外低沉。
这些年来,父王威仪日盛,王宫的妃子们看见父王,都战战兢兢,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自他出生后,王宫也再无婴儿哭声过。
他的父王只有在这一日才会换上母后生前亲手给他做的衣物,平日里都jīng心保管着,碰都不敢碰一下。
寒风刺骨,山间糙木衰亡,远处还有乌鸦叫声,越发显得景象凄迷。
父王沉默地领着他为母后收拾了坟茔旁的杂糙,擦拭gān净墓碑。待他在摆放祭品,跪着给母后烧梗糙时,父王突然出声:“你母后临去时,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楚国。你今年就要行冠礼,与齐国公主联姻,父王也算没有辜负你母后的嘱托。至于楚国,寡人将来会留下遗诏,秦国,将善待楚国王室,不残害楚国百姓。履儿,寡人已经老了,你是秦国未来的君主。无论任何时候,你可能用你母后赐予你的xing命保证,不违背你母后的遗愿,寡人的诏命?”
如此jiāo待身后事的口气,赢履喉头一哽,眼眶霎时便红了,俯身向嬴驷行了一个大礼,道:“赢履谨遵父王,母后之命。”
嬴驷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看向芈姝的坟茔。
仿佛间,他好似看见了,姝儿站在那里,对着自己娇俏一笑,就如同她以前每次站在椒房殿门口,等待着自己回家的样子。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小阁重帘有燕过。晚花红片落庭莎。曲阑gān影入凉波。一霎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
正是莲花开放的时节,昆仑虚上的莲池盈满了盛开的菡萏。夏日的阳光直直落在莲花莲叶的露珠上,映she出如彩虹般斑斓夺目的光彩。天上依稀飘着几多浮云,淡淡地洒在莲池的绿水里。远远看去,仿佛那么多层层叠叠的莲花,都长在云中,随着水流漂浮旋转。
忽而传来一阵乐声。
乐声应是琴与箫的合奏。箫声沉稳绵长,旷达渺远,光是听着,便能感觉出chuī箫之人对琴声的包涵纵容。琴声婉转流往,虽有些生疏,听之却觉得有暗袖浮香,魂魄萦绕于其中,悄然若失。
乐声渐停。
前来寻人的夜华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却看见莲池边一双璧人。
女子穿着浅紫低领绣深紫色牡丹长裙,内有白色立领绣牡丹叶暗纹上衣,搭着白色天云纱披帛,坐在莲池边,身前放着一把深棕色七弦琴。男子着玄色长衫,配龙形玉佩,手上正执一把玉箫。
二人正是夜华要寻的白浅和墨渊。
他正要出声向二人见礼,却听见二人说话声传来。
“玄川,我刚刚的跪指和泛音忘了怎么弹,掏起也弄错了,你怎么还继续chuī下去呀?”
“有吗?我觉得音儿弹得极好,没听出来音儿弹错哪里了。”
“可是我的泛音,总觉得弹得声音很小,被你的箫声一压,都听不见了。”
“是是,是为师的错,为师在那个地方chuī错了好几个音,才压住了音儿的泛音。我们再来一遍,为师一定不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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