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之后,那只乌鸦突然张口对他说话,用他既陌生又耳熟的声音。
他僵直了身体,眸色暗沉。
乌鸦毫无察觉他的异样一般,还歪了歪头,颇有几分可爱的意思:“过来找我吧。”然后张开漆黑的翅膀,飞离他的车窗。
赶车的仆人兀自驾着马车驶远,丝毫不知车上已空无一人。
鼬在黎明一片熹微的晨光中接待了他,看着他不带丝毫犹豫地走近自己,眉眼之间的□□与那个陷入沉睡的青年如出一辙。
只是那说出口的话可不怎么客气——他轻蔑地道:“你果然还没死。”
鼬本来准备递茶给他的手一顿,转了个弯,不动声色地放回到自己面前,而后挑眉看他:“走了一个晚上,真是辛苦你了。”他想了想,自顾自地点头,“对了,听说你现在改名叫做玖兰?”
他们的关系本来就不怎么亲近,以前从来就没有这样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
这位后裔君,虽然对自己族群的一些吸血鬼以转化人类为奴仆很是不屑一顾,但是他对枢和鼬对吸血鬼们近乎赶尽杀绝的行为更是无法理解。
于是他才选择迅速地聚拢起枢的同伴们留下的后裔,在他沉睡之后以全新的模式来统治吸血鬼。
现在,他gān脆连坐在鼬身边的耐心都没有,蹙眉的神qíng颇有些不耐烦的意思:“既然敢bào露在我的面前,是说,你已经做好被我利用的准备了吧。”
鼬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微微叹道:“这是我给自己挑选的常居之处,只希望你们尽量不要来打搅。”
吸血鬼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没过几天,吸血鬼的君主就宣布,那个众人不愿意提起的人将永久地止步于伽蓝山中,直到死亡为止;并将那片山域列为禁区,吸血鬼非令不得进入。
这条消息在吸血鬼和猎人中间都引起了轩然大波。吸血鬼们因为命令暂时不敢进去查探,而猎人协会却派遣了jīng英gān部去到那里,刺探消息的真假。
他们进入到山林之中不久就与本部失去了联系,在众人惶惶不安近数月之后才出来,面容憔悴身体虚弱,不肯说出自己经历了什么,只说那个人确实在那座山中,甚至还是几十年前最后一次出现在人类视野中的模样,如同怪物一样的不老不死。
猎人们的话被传到了吸血鬼那里,他们面面相觑,对着最前方一脸高深莫测的君主,不由地把腰弯下一些,再弯下一些,以示自己的臣服之意。
那个时候,鼬看着自己住了几十年后被重新修缮一新的庭院居室,露出了清浅的笑容。
他并不是总待在山上,有时会用幻术掩饰一下,有时会用分/身之术。人间是个好地方,他看着岁月在人间穿梭,将它一点点变成自己渐渐陌生的样子。有时候他会借助幻术,以新的身份在某个小城生活一阵子,在人声的喧嚣与吵闹中,发现自己尚存于世的证明。
吸血鬼猎人协会的势力越来越大,最偏僻的地方也会有他们的成员出没。偶尔的时候,鼬顶着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孔赶着牛车与他们擦肩而过之后,就不由地笑了起来,十分开怀狡黠的样子。
他们经常会派人过来查看他的消息,一开始几年就会来一批,后来周期越来越长,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也许后来的吸血鬼猎人已经忘记了他们为什么要关注这个隐居在深山的年轻人,就连任务书上也只是简单地写着【查看对方是否死亡】,然后被自己的前辈沉着脸普及这个任务的来历,惊悚地看着这个俊美的青年温温和和地边笑着边朝他们藏身的地方看过来。
渐渐地,吸血鬼们也加入了进来。猎人协会把这个任务的周期推延到了五十年,吸血鬼们则定为一百年。每过一段时间,这些陌生或脸熟的面孔就会出现在他的周围,提醒着他时光的变迁。
吸血鬼进到这里的第二十六次,鼬从他们口中得知了那位后裔君陷入沉睡的消息。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捻着一枝刚刚被少女递到面前的鲜花,站在人群中的鼬接收着留在山里的分/身从吸血鬼那里得来的讯息,悄无声息地融入热闹的□□队伍之中。
人类真是惊人的种族。鼬看着他们将蜡烛换成了电灯,将木舟变成了轮船。即使没有吸血鬼,战争也从未远离过他们。城池与城池之间联合又决裂,领地与领地之间不断分割合并。这块土地在硝烟之中,逐渐地出现了鼬有些熟悉的轮廓。
这期间他生了一场重病,断断续续总也不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下山了。
吸血鬼和猎人之间似乎爆发了几场争斗,鼬听说了一些,却又觉得索然无味。他斜靠在廊柱下,捏了一把松子,递到立在他肩头的一只松鼠眼前,看它咯嘣咯嘣津津有味地啃着。
嗓子一痒,他咳嗽了几声,竟然停不下来。拿衣袖捂着嘴闷咳,直到喉咙的异物出来才好受了一些。放开手时,那块袖子已经沾满了血污。
像是不喜这种味道,松鼠灵活地从他肩上跳下来,抱着松子窜到了一边,瞪着豆大的眼睛看。鼬好笑地看了它一眼,拎着袖子起身去房间里换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大章写多了,一般到13,14就该完结了啊
☆、吸血鬼骑士14
时间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占着人有限的活力。
鼬仍然记得很多事qíng。
独自一人策马奔腾在荒野的怅然,混迹于乡野之间寻觅到的短暂平静,嘶叫哭泣血腥与死亡的无数夜晚,还有那句时时能够回忆起的,他能够保留的关于那个人的最后记忆——
“拜托你,帮我好好看着枢吧。”
一个个的,都是这么不负责任啊。
桌案上摆放的是他一直以来搜集到的资料,各种各样的,关于吸血鬼们的调查,关于人们历史进程的记载,关于佚名者留下的游记手札,关于手抄的药方记录……
偌大的居室里,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
羊皮纸的,竹简的,卷轴的,纸张的……就这样密密麻麻地占满了整间屋子,只留出中间的一点空间。
鼬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
摊放在他正前方的,是一张泛huáng的布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明明是常见的那些字眼,组合起来的语句表达出的意义,却让他只余下叹息。
从格窗chuī进来一丝凉风,他桌案上头摆着的油灯在黑暗中扑闪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随风歪倒,摇摆不停,颓颓然将近熄灭。
少倾,鼬才站起身来,将这一页绢布小心地折叠起来放入怀中,绕过一摞书籍,推开门走了出去。
似乎是因为开门带起了又一阵风,那一盏油灯终究没有胜得过风的摧残,gān净利索地灭掉了。
屋子里又是一片死寂。
自千年前,就有一群异于常人的人类活跃在世界上。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与普通人有着很大的区别,人们敬畏他们,欢迎他们,却下意识地与他们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因为他们知道,那些人虽然看起来与他们并无差异,但在某些方面终究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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