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没有。
最好没有。
这是条近路,道路两旁的花朵像是有意让出了这条道路来,它蜿蜒向上,曲曲折折,糙木清香遍布四周。这短短的一条路,认真走起来,也不过一时半刻的时间,他数着数,一步,两步……
慢慢消去忐忑。
万里路长在,六年身始归。所经多旧馆,大半主人非。
板桥六年,他行了十二年。
所经无旧馆,但有糙木青,新芽尚可期,旧叶已凋零,年年花糙世事非,怦然心跳响如雷。
他从山下往上走,好像走了很久,好像走过了无数个chūn夏秋冬,好像走过了看不清的花开花落,他的目的地就在眼前,那墙角的美人蕉,那垂花门上的题字,那地上的泥土,那门口的灯笼,那梁上的蛛丝,还有那书房还未合上的《诗经》……
跳动的心愈来愈平静,那是什么感觉?那些聚魂庄的冤魂在他身边环绕,那些苦境的刀光剑影在他眼前放纵,那些爱恨幻殇在他手中趟过,走到最后,定格于那扇深红大门时,统统都化作一滴欣慰的泪水,在滴落的刹那,如菩提花开,如明镜拂尘。
从未有过的宁静。
岁月悠长后,他终于再次得到了彻底的宁静。
狮口衔着熟悉的铜环,狰狞的表象也变得温柔。
正气山庄的大门从不上锁。
史艳文慢慢推开门扉,古朴的重门向两旁排开,门上两盏灯笼轻轻晃动,墙角的美人蕉随风摇曳……
白衣青年从廊下站定,手中茶盘袅袅生烟。
他看着门口那个修长灰影,轻薄的衣料在门上擦过,那人挺直腰背,定定地望着他。
第99章 浮雪 九十三
自从到此天台境,经今早度几冬chūn。
山水不移人自老,见却多少后生人。
轮回无定,生死无常。
素还真醒来时,身边有个腰系石笛的小女孩,女孩编着花冠正往头上套,身前是悬浮的石子组成的人像,人像上的脸黑石白石各一半,这颜色像极了素还真记忆里的某个人。
他坐起来,多看两眼石像。
这大概是最不需要猜测姓名的一个人了。
女孩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手拿花冠站在他面前,不好意思地散了人像,惊喜道:“你终于醒了。”
素还真微笑致谢:“看来是姑娘搭救于我,在下感激不尽。”
“哪里,我只是来灵界旧地看看,没想到就看见你躺在这里,身上还带着伤,你怎么样了?要不要我给你找大夫。”
她站得近了,素还真便察觉到女孩身上沉重gān净的灵力,和那张与史艳文有几分相似的脸。
素还真挥动拂尘,拍去衣上的灰尘,笑道:“不劳姑娘费心,在下略懂医术,识得皮ròu之伤并无大碍。”
“那样最好,”女孩笑了笑,“对了,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天地一过客,”素还真道,“姑娘随意称呼便是。”
女孩点头,她也是江湖中人,也知道有人不愿轻示姓名,便不多问,只道:“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灵界旧地早已成为魔世通道的所在,现在虽说被人封印,但还是会有危险,你不该在这个地方。”
这个问题还是比较重要的。
素还真眨眨眼:“游历至此,只是巧合。”
女孩将花冠放在旁边的石碓上,那上面已经有了好几个花冠,放好花冠后,女孩才笑道:“我还以为你是谁的故人,来此祭奠呢……”
素还真看了看那堆积起来的花冠,带着小女儿家的美好和虔诚,磊起来的石头上还帮了彩带,梵文密布,皆是祈福之用。
沉思片刻,素还真矮身从旁边捡起一块石头,上前压在最顶上。
女孩讶异地看他。
素还真道:“虽非古人,但灵界之事在下略有听说,亦有几分敬佩之心。”
女孩顿时笑弯了眼,旋即道:“你不是说你在游历吗?正好我有时间,就带你到处看看吧?”
素还真从善如流:“……求之不得。”
当真是,求之不得。
女孩说她叫忆无心。
……
忆无心,史艳文的侄女,藏镜人的掌上明珠。
未知是否天缘凑巧,素还真恰巧就出现在了灵界,而忆无心恰巧来此祭拜。
接连数日听忆无心谈论中原名胜习俗,女孩大方从容,却也聪明可爱,养女如此,素还真着实对藏镜人有了刮目相看之感。
在素还真的预想中,行程本该在第五日有所进展,未料第四日,素还真遇见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
云团密集包围在山坳中,那具尸体就被卡在崖上树fèng里,兴许时日不短,暑热未绝,这尸体已经有些发臭,枯枝般的手脚被乌鸦啃得残缺不全。女孩儿虽见过不少尸体,但也着实犯恶心,素还真便用树藤将之拖了上去,远远烧了,骨灰用坛子装好,默默在崖边站了许久。
这个人,可以说死得很有魄力,可也可以说死得毫无价值。
归根究底,还是受困于亲qíng二字,为父死,为子生。
“他是你认识的人吗?”忆无心问。
“是,”素还真极目远眺,他知道道域的方向,他想史艳文现在一定在踌躇,道九当真死了,为史艳文而死,诚或不公,史艳文也难以理直气壮地去质问其父了,“他是我的故人。”
虽然是一个,只见过三面的故人。
忆无心脸色微变,下意识难过起来:“抱歉,无心刚刚冒犯了。”
“没关系,”素还真怅然道,“他也算是求仁得仁。”
“他的家呢?”
“在道域。”
“道域?”忆无心微怔,低头看向骨灰盒,半晌,用余光打量素还真,道,“他看起来不像道域人,你倒是像,不过无心知道,你不是。”
“哦?为何?”
“道域……不会不认识史家人。”
素还真不置可否,他稍稍晃了个神,目光有了微妙的变化,黯然伤神的表qíng便有些星火般的波动。
忆无心没察觉,她将素还真的失神当成了难过,径自去旁边摘了些花瓣,向着崖边洒下,花瓣飘飘零零,在夜晚的雾气里并不彰显,一落无底,素还真神色柔和,收好骨灰盒,道:“在下想去拜访正气山庄,不知无心姑娘可否再带我一程?”
“好啊,正好和爹亲约定的日子也将近了。”最后一朵白花飘落,忆无心拍拍手掌,甜甜地笑开。
“……那还真是令人期待的会面呢。”
是年,清夏,君子归。
风尘仆仆的身影僵在当场,却将所有的活力注入了视线,一眨不眨地盯住前方,视线落下的尽头,是青年惊讶的脸。
银燕啊……
对视许久,雪山银燕开口:“你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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