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曼chūn出了特高课，径直走出两条街，在拐角热闹的通宵小吃档前停下来。找了个临街的位子坐下，点了碗菜ròu小馄饨。
反复仔细地巡视周围，确定无人监视后，她解下颈间的丝巾，随手撂在座位旁。
虽然毫无胃口，她还是要摆着样子拿起汤匙，细嚼慢咽，食不知味。
一碗馄饨吃了将近一半时，面前多了那个换回便服的日本宪兵。
“小野，怎么回事？川崎浩走时明明撤掉了人，说要休息一晚，那三个畜生怎么又进去的？今晚你当值，让你保护好他的，怎么能出这种事？”
汪曼chūn控制不住责备的口气，一连串地发问。
“对不起！”被唤作小野的日本人甚是惭愧地鞠躬致歉，垂头解释道：“是他要我叫人来的。我也没想到竟会弄成这个样子！”
“什么？他要你叫人？”汪曼chūn愣了愣，很是意外。
“是。他很着急，说你有危险，要我立刻叫人来。那三个宪兵本来在厨房喝酒，听闻他有话要说兴冲冲就赶过来了。他还不让我守在那里，叫我出去。结果我刚转了一圈就听到叫骂击打声，再跑回来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借着酒劲围着他拳打脚踢，我根本拉不住，只好马上打了电话……”
汪曼chūn手中的调羹“当”地一声直直落入碗中。汤汁四溅，她若无所觉。眼前模糊一片，胸腔里仿佛有一片极细的刀在不断翻搅，将一颗心切割得丝丝缕缕片片粉碎。
她完全明白了。
这场出游，果然是川崎浩jīng心设计的一个圈套。而明楼，他这是再一次，再一次拿自己的命来换她的平安。
一时间，万箭攒心。汪曼chūn颤抖着按住自己心口，痛不可抑。
明楼，你怎么能？你怎么敢？
汪曼chūn简直气得要发疯。
明楼，你这个混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
你不知道我会恨自己，会心痛到想死吗？
师哥！
陆军医院高级病区的手术室门前，刺目的红灯彻夜未熄。
不时有一脸紧张的护士拿着血浆药瓶、推着各色仪器匆匆出进。神qíng严峻的川崎浩也早换上手术服进去，久久不见人影。
月亮一点一点隐去，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浮起。慢慢地，朝霞似火染红了天际。又慢慢地，太阳完全升起，天光大亮。
日上三竿，手术室的指示灯依旧毫无动静。
汪曼chūn没有走近，远远靠在走廊一角，默默望着窗外出神，仿佛已变作古老的石雕。
等待，漫长得似乎永无尽头。
第14章 不堪回首
“看啊看啊，那个就是汪家大小姐。”
“哭着闹着要嫁给明家少爷，被明大小姐活活给赶出门去的那个汪大小姐？”
“不是她是谁？小姐没个小姐样，还不如一般的小家碧玉规规矩矩。心高气傲地要跟男人比，又是上大学又是新主义，成天跑大街嚷嚷什么自由平等妇女解放。换了我也铁定不许这样的媳妇进门啊！”
“她也太高估自己，还以为能登堂入室。结果被人家吃gān抹净抛下走了，活脱脱成了一个笑料！”
“就是！也不想想明家人什么国色天香没见过？会稀罕她一个仇家的女儿？”
“作孽啊！汪家好歹也算是豪门，养出这样伤风败俗的女儿来，真是把祖宗的颜面都丢尽了！”
“哼，女孩家不自重到自己去投怀送抱，落得这样的下场纯属活该！这就是汪家没女主人教管的恶果。”
“你还别说丢脸，你看她哪有一点知道羞耻的样子？还是那股高傲劲儿……”
“呸，不过是只被人扔掉的破鞋，残花败柳还装什么清高？真是可笑！”
……
明楼恍恍惚惚还没弄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已经被灌入耳中的这番话激得义愤填膺。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努力要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却总似雾里看花，模糊一片怎样也看不清晰。
“曼chūn啊，现在外面风言风语很厉害，叔叔舍不得你难过。正好日本领事馆的芳岛先生要回日本一趟，你随他去日本玩一玩，散散心，好不好？”
“我不去！”
“都半年多了，你是不是还不死心啊？别等了，他是不会为了你背叛家庭的。”
“不，师哥不会丢下我不管。我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qíng。我要在这等他回来。”
“曼chūn啊，傻孩子，你不要太固执。”
“他一定会回来的。他说过要我在这里等他，他绝对不会不管我的！”
“曼chūn，实话告诉你吧，我昨天见过明镜。她说，明楼很快要在巴黎迎娶郭家二小姐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不，我不信！这不会是真的，我不信！”
“曼chūn，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忘了他吧。”
……
“曼chūn，叔叔是商会会长，诸事都要仰仗日本人。芳岛先生对我们汪家的生意至关重要。好孩子，陪他去日本度个假，船票我都给你买好了，中秋过后就走。”
……
明楼蓦然间明白了。他这是穿越时空，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他刚刚离开的时候！
汪芙蕖，你居然为了生意要出卖自己的亲侄女，出卖你唯一的亲人么？
明楼心如刀绞。汪芙蕖平日里对曼chūn甚是疼爱纵容，这是他当初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事qíng。
“这位同学，请问你找谁？”
“我要找罗教授，或者陈教授也行。”
“对不起，他们都有急事出差去了。书社的所有活动全部暂停。”
“那，什么时候恢复呢？”
“不清楚。恢复的时候，你会收到通知的。”
“可是，我写过很多信给他们……”
“对不起，我不知道。请你还是回去等消息吧。”
……
“曼chūn姐，书社解散了，我们的入党申请怎么办？”
……
“曼chūn姐，你怎么了？那，那是大哥的信吗？大哥来信了？”
“他不要我了。阿诚，他真的不要我了。”
“曼chūn姐……”
“他真的不要我了，组织也不要我了，叔父要把我卖给日本人，他们都不要我了！”
……
明楼如遭雷击，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无一处不撕裂痛楚。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当年事qíng会严重到如此地步。他拼命想要看清楚小姑娘那张伤心yù绝的脸，然而，面前层层浓雾缭绕。他只能听着那一声声涕泣悲鸣，无力回应，任它利刃般一下下划过心脏，将一颗心片片剥离。
“我不信，诺大的中国就没我汪曼chūn一条活路走！”
终究是他倔qiáng不屈的小姑娘啊！
“我在家里还有一些积蓄。入党的事没着落，我直接去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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