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笃定地对我说。
牧神的午后
“惊愕的牧神抬起眼睛,皓齿间叼着红色的花卉,他那陈年老酒般鲜亮的嘴唇,在树枝间发出笑声。”
我合上书本。
午后的阳光下,牧神陷入了午睡带来的奇妙的梦境中,在梦中,他与美丽的水jīng灵jiāo欢,当他醒来时,却再难分梦境与真实,如果能够,他宁愿选择永不醒来,还是永未入梦?
佩洛对于我,就似一场梦。
冬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投she在白色的餐桌上,白色在阳光的作用下极尽地夸大,夸大……我有些眩晕。而佩洛,此刻正悬浮在这令人眩目的夸大里百无聊赖,他面前的咖啡杯里,一只可怜的苍蝇失足陷落,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与死神搏斗,而它的死神,我的佩洛,正用jīng制的小银匙不费chuī灰之力,就把它的身体一次次地按进棕褐色的液体中,即便如此,关于苍蝇的死亡游戏,依然没能激发他一点杀戮的亢奋。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松垮的衬衣,外面只披了一件薄外套,外套只有一半搭在他的身上,因为他的一只胳膊伸进了袖子,而另一只露在外面支撑在椅子上,身体的重量都集中于此,jīng神的重量却集中于那只行将变成尸体的苍蝇上。
他的头发遮住了半张面孔,我只看到他如葡萄酒般鲜亮的嘴唇,好像微微开启的皓齿边叼着的一朵玫瑰花。
美丽的牧神。
教父、qiáng尼和维托不在,克雷丝去了她的密友家,小楼里只有我和佩洛。
奉教父之命的几天来,我与佩洛从没进行过深入的jiāo流,在苏醒后,他礼貌地称呼我为“大哥”而不是“萨维奇”,当我告诉他我的真实姓名后,他也没有任何被欺骗后的愤怒,再次礼貌地称呼我为“皮耶罗哥哥”。
他就像从未见过我。
似乎我的一切,我这个人,都与他无关了。
“它已经死了。”
我提醒他苍蝇的寿命已尽,他应该发发慈悲,中止对尸体的折磨。
他惊愕地抬起双眼:
“已经死了么?”
然后我在阳光中和那片巨大的白色中,看到了他的笑声,就像血色之花绽放。
我忽然心惊。他在我眼前,都好似被深红笼罩,一会儿是他舞动着的红色披风,一会儿是他垂死前像河水一样在身体上奔腾的血液。
很快,他面前的咖啡就被一饮而尽。
他用餐巾擦gān嘴角,高高扬起头,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被这种让我无可遁形的审判bī迫,我不得不躲避他傲慢的目光。
喝下那杯咖啡的,更像是我,如果是我,那不仅是一杯咖啡,还是一杯毒药,他给我的毒药。
他终于把兴致从苍蝇的死尸上转移到我身上。
“你杀过人吗?”
我再次心惊:“……杀过。”
“杀过多少人?”
“记不清了……”
“杀过的人里面,你最后悔哪个?”
“哪个都不后悔。”
“你就那么心安理得?”
“如果明知会后悔,我就不会杀他……”
这是一个无形的审判庭,法官是他,罪犯是我。我曾幻想过无数次站在真正法庭上被愤怒的人群怒斥的qíng形,但是这一种我从未预料到。
仿佛胸口被扎上一根利刺。
“佩洛……”
“您在叫谁?”他飞快转过头望向身后左右,然后直视着我,“叫我吗?”
“我知道你恨我……”
他突然放声大笑,整个人随着那笑声的节拍好像在跳舞,搭在身上的外套轻易地被震落下来,只有一只手臂还套在袖管上。
他笑了很久,我心碎地等待他平息。
“听人说你患了失忆症和梦游症,还没痊愈吗?”
“我很清醒佩洛……”
“很可惜”他索xing脱掉另一只袖管,摊开双手无奈地表示:“我并不是您口中的佩洛。怎么,您认识的人跟我长得很像?”
那根刺从胸口穿入游动到了我的喉咙,我艰难地回答他的质问:
“……是,跟你长得很像,他叫佩洛,和你一样,曾是一名优秀的斗牛手……”
他需要游戏。尽管这游戏会进行得很残酷,危险,很可能会以悲剧收尾,但是我没有理由拒绝加入,理由很简单,在此之前我是上一场游戏的东家,而这次,换他了。
“呵呵,是吗?看来你对我的身世了解得很透彻。”
“你是我的弟弟,我当然需要了解……”
“哼哼,”他gān笑着,从桌上抽出一根牙签叼在嘴里,“佩洛,他是你朋友?敌人?旅伴?还是……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一个认识的人?”
“既然你不是,就无权知道。”
牙签被无qíng地咬断。
只有片刻,他又回复了百无聊赖的表qíng。
“你一直在找他吗?那么他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有人告诉我他在一次斗牛比赛中因事故而死亡,但是我不信,我会继续找下去。”
“恕我直言,”他又抽出第二根牙签叼在嘴里,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我在西班牙的时候也听说了,一个叫佩洛的斗牛士被牛角顶穿了肠子,样子很惨,百分之九十九活不成,恐怕现在连尸体都找不到了。我劝您还是放弃希望吧。”
我盯着他的眼睛,bī迫他轻佻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他不得不把眼睑垂下,不安地在嘴边的牙签上晃来晃去。
我走到他跟前,把身体俯在下去,这样我们的脸只相距几公分,我可以感受到他熟悉的气息,相信他同样可以感受到我的。
我抬起手指拨开他脸庞的碎发,让他的轮廓更清晰地呈现,我更加确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而他的面部却僵硬了。
他把双手藏在裤袋里,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沉默地与我抗争着。
我的手滑到他的嘴角,把那根牙签抽了出来,这样他失去了唯一的凭借,他再无法保持风度和努力维系的平衡。
他用力拍向餐台,突然像豹子一样咆哮。
“我是我!”
这样激动的后果,就是伤口被牵动而撕裂,他深深埋下头,手按在伤口上,脊背起伏着,白色的桌布在另一只手中被揉皱,看上去却像紧握一枝洁白的百合。
而我呢?
在成功激怒他我又做了什么?
我镇静地对他说:“我去叫护士来帮你重新包扎伤口。”
我又一次害得他受伤,却还保持着高傲的姿态,不肯跪在他面前,求他宽恕我,求他让我重新去爱。
果然被他说中了,我是一个胆小鬼。
他没有再次抬起惊愕的双眼,也许他已经习惯了我的“无qíng”。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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