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啊,这是我向你许下的所有祷告里为一个立刻就实现的,可是我无比的快活!哈哈哈哈,我平生里从未感到如此快活!
我像幽灵一样悄悄推开盥洗室的门,悄悄来到佩洛的身后。他正在水池边呕吐得一塌糊涂,没有注意到镜子里的我正心qíng复杂地望着他不知如何开口。第一句我该说什么?是“嗨,好久不见。”还是“需要帮忙吗?”不行不行,这些辞令都显得那么地生疏,我们明明熟悉彼此。
我正努力地为我们的再次相逢措辞,佩洛从镜子里发现了我,因为在没收拾好之前犹豫的神qíng就被发现,有一秒钟我窘迫至极,一秒过后我马上伪装出镇定冷漠的表qíng说:
“你杀了达里诺?”
我的老天哪,我管不住自己的舌头,我本应说几句寒暄的问候语以消除彼此的陌生感,最起码也不至于在异乡的初次相逢就提及冷冰冰的尸体,把我们之间该仅有的那点“他乡遇故知”的温qíng给驱散了。
佩洛布满血丝的眼睛定格在镜子中,他没有被问得措手不及,更没有发怒的意思,他只是看着我——这是他整个夜晚头一次看我——他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gān的人,他的口气和尸体一样冷硬:
“是我gān的。”
措手不及的人是我。
他没有嘲讽我,也没有装作不认识我,而是直接承认了,承认得还这么gān脆。我大脑一时空白,不知该怎样接下一句。
“想报仇吗?”他接着问。
我一愣。
的确想报仇,在知道达里诺遇害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为他报仇,可那是在预计杀人凶手会百般抵赖之后该有的行动,而不是这么简单,事qíng变得简单了倒让我无从下手,何况我还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为达里诺的复仇之心远远不及对眼前这个男人的思念来得qiáng烈,我根本就杀不了他。
“为什么要杀他?是发现他和我在一起?”
“呵呵……哈哈!”他歪着头大笑起来,“你以为我会嫉妒么?你可不值我冒此风险。”
“那你究竟是……”
他转了过来,用手背一点点揩去嘴边的水渍,方才的醉态全无:
“皮耶罗,你打算什么时候对维托下手?”
话题陡转到维托身上,我吃惊于他的镇定和毫不留qíng,对不相gān的达里诺如此,对自己的姐夫也是如此。我轻叹,他果真不是原来的他了。
“我还没想好……”
“哼!那你要快想……或者你不必再想了,由我去gān掉他!”
“为什么一定要维托死?他并没有对我怎样!”
“死到临头的时候你还想知道吗?”
“佩洛,你是个杀人魔鬼……”
“皮耶罗,难道你不想做魔鬼要去做天使?”
他走到我面前,用食指勾起我的下巴,轻蔑地说:
“你既做不成魔鬼又不是天使,做人的时候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天堂和地狱都不会收留你,你活着除了杀人还能有什么存在的价值?醒醒吧天使!”
“你根本就没醉,你故意引我到这里。”
“哼,就凭那几杯酒?要不是我装醉,你有机会来质问我?”
“你越来越会演戏了,也越来越像教父……”
“那有什么不好?”
“听我的,离开沃里亚,离开那不勒斯……”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你会死的。”
他放下手指呆立了半晌,冷笑道:
“我不会死……我还不想死!”
丢下这句话,他走出盥洗室,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快到大厅的时候他开始摇晃着走路,他又坐回到沃里亚的身旁,继续与他饮酒作乐。
如果一个人为了活着连自我也放弃了他还能称之为“活着”么?
佩洛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存在着,可我却觉得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死在我的枪下,没有死在公牛的利角下,没有死在帮派的仇杀中,却死在我的心里。现在的佩洛不是佩洛,而是一个叫麦克的黑手党,为了一己生存而亡命天涯。
他在玩火。
“皮耶罗先生!”
思绪被打断,我向身后望去——
狗与毒蛇
“皮耶罗!”
里查德老头手里端着酒杯快步向我走来。
他个子偏矮,头发灰白但十分茂盛,像飓风过后的林木弯曲着倒向一侧,皱纹连成几个“S”排列在额头上,一双眼睛不大,深深凹进眼窝,眼瞳含糊辨不清颜色。他的嘴唇总是非常滑润,应该使用了某种润唇膏,笑起来只露出下排雪白发青整齐的牙齿,他这个年纪的人能有这样的牙齿,要么一辈子不吃东西,要么那根本就是一口jīng心装饰的假牙。
我曾留意,在各种宴会上,他最喜欢用手指夹着高脚玻璃杯,不管里边有酒没酒,到处与各色人周旋jiāo际。他端酒杯的那只手上,有三根手指戴着宝石戒指,每颗宝石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艳丽光芒,与他并不出众的外貌相比,实在刺眼。
“理查德先生——”
我微微颔首向他致意,他走到我面前露出那排雪白发青的牙齿:
“皮耶罗我到处找你……”
“您到处找我?”我惊奇道,几天以前他还根本不把我这样的小喽罗放在眼里,现在就到处找我?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望向远处的夜色,感叹道:
“从这里看,远方很美。”
“嗯,很美。”我也望向那个方向,那里兹临港口,星星点点的灯火星罗棋布,蜿蜒海岸几公里,在夜色下,与天上的星火jiāo相辉映。
“哎,很久没有静静欣赏那不勒斯的夜色了。人生匆匆,糊里糊涂就过了一辈子,不知错过多少这样的美景啊。”他不无惋惜地说。
我不以为然:“这样的美景无数。”
他感伤一笑:
“年轻的时候,以为什么都无穷无尽,所以根本就不去看,不去思考,最终失去很多。”
“您现在不是什么都有了?”
“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他咂了一口酒,挺起胸膛指向远处,“你看,那里,好像比这里美,可是当你追寻着过去,却发现,还有更美的在更远处,于是你又追寻着到更远处,然而你悲哀地发现,还有比那里更美的……这好比爬山,总想知道另一座山的风景是不是比眼前这座好,于是一座接着一座,翻过一座又一座,总也找不到最好的,后来才明白,怎么能有最好的呢?最好的只会存在你的心中。人心,永远是贪婪的。”
“既然没有最好的,就享受眼前的。”
“说得对啊,那你能告诉我,眼前你最想得到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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