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少秋先掏出手铐把自己和转醒的目标牢牢铐在一处,然后安抚地拍了两下季白的肩膀,最后严肃地对聚拢来的路人说了好些话,末尾几乎可以算得上声色俱厉,围观群众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竟真的散去多半,剩下的几个人也收起了手机。季白的广东话差不多是照葫芦画瓢能唱下来几首粤语歌的水平,洪少秋刚才说的既急且快,隔着湿透了的衣服他什么也没听清,有点茫然地眨眨眼,睫毛湿了水之后又黑又密地垂着。
“我说我们是警察办案,如果谁私自拍了视频上传就等于妨碍执法,一定会起诉,告到他倾家dàng产去坐牢为止。”洪少秋拖着嫌疑人的胳膊过来把他头上乱七八糟缠着的T恤解开,小声说了下半句,“——其实是吓唬他们的。”
季白苦笑:“要是内地也能这样就好了。”
“总是在慢慢进步的。”洪少秋的视线落在他胸侧两根肋骨之间的伤口上,“我们得先找个医院,你的伤要处理一下。”
“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深,没事儿。”季白低头也看了一眼,半尺多长的口子渗着血,末端不太平整,皮ròu翻卷出来,是匕首刀刃后段的锯齿生生撕开的。他有点庆幸当时对方没用上力气,匕首只是在身上拖过,皮ròu伤而已,要是刀尖穿透到胸腔里,再带进点海水去,那现在估计就该叫急救了。
洪少秋伸手把季白从地上拉起来,手指握在一处的时候用力地捏了捏他:“别逞qiáng,水脏,至少要消过毒再打破伤风疫苗。”他晃了晃自己套在手铐里的腕子,“再说,我们还有位朋友要打一针呢。”
坪洲并没有医院,他们坐下一班渡轮回愉景湾,船舱里闷气,三个人并排呆在颠簸摇晃的后甲板上。洪少秋跟季白并肩而立,几乎折腾了他们多半个中国的嫌疑人蹲在他俩腿边,姿势和山民毫无差别,右手往上疲沓沓地举着,肩膀上是深褐色的血痂,手铐在腕子上勒出道深沟。洪少秋想把自己的T恤脱给季白穿,季白不肯,把又湿又皱的衣服套回身上,说:“我一个人湿就够啦。”
嫌疑人yīn恻恻笑起来,笑声压抑里带点疯狂:“你们俩……哈哈哈哈哈,别是得罪了上头被推来当替死鬼的吧?”
这是最简单直白的惑乱人心,洪少秋低头一字一顿:“你最好说话之前想清楚,我接到的任务里不包括一定要你活着。”
但季白反而觉出点不对来。追捕的难度比预期中小了太多,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下达任务的时候后面那半句“可以击毙”完全可以省略,那么到底仅仅是可以击毙,还是最好击毙,抑或是……必须击毙?是要留着这个活口审讯,还是压根不希望他再jiāo代出什么来?海水里的盐分刺激得伤口一抽一抽地钝痛,他皱着眉头按住肋下轻轻吸了口冷气,抬眼看向洪少秋。
洪少秋面色如常地对他笑。
他们在医院简单处理了伤口之后,直接把车开回了那间看着半死不活的杂志社。正是华灯初上时分,大楼门口有两三辆面包车停着,有人在往车里装杂志,季白顺手从最上面抓了一本,两行黑色粗体大字标题上下叠着横过封面:
『飛車黨幾時消滅?光天化日縱橫街頭,似足電影大場面』
『疑雲!大圈仔今日驚現旺角,揸fit人竟話唔知qíng?!』
洪少秋表qíng非常微妙,介于想笑和想摔桌之间,拿过来翻翻内页图片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靠,真的是我们……”
季白大惊失色:“什么?又他妈被拍到了?”从洪少秋手里抢下杂志忙忙翻了几页才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总算给打了码。”
“看来连宵夜也不用请了,”洪少秋单手提着两个旅行袋,看着倒也并不是特别吃力的样子,“拿我们赚了一笔,这得让办事处走公款。”
不过这顿宵夜到底是没吃成公款,器材室值班的换成个染着huáng毛的年轻人,嚼着口香糖说阿叔已经下班了。洪少秋问他有没有办法搞到最近一班京九线的软卧包间,对面径直推过来四张车票:“明天下午的火车。”
虽然觉得阿叔此人神秘到有点妖异,季白也无意深究,他始终惦记着任务里没完成的另外一半,问洪少秋:“我们要去旺角拿他的随身物品吗?”
“不用,他现在是惊弓之鸟,谁也信不过,要是真有保命的东西,一定是藏在身上,你在医院没注意到?他胳膊上,半新不旧的伤。”
季白回忆起嫌疑人上臂内侧有条五六公分长的伤口,足够藏进一张miniSD卡,已经结痂收口了,被海水一泡有点泛白,怪不得游泳的时候对方上肢动作不太协调。他想问洪少秋要不要现在就取出来,未及开口洪少秋便摇头道,“现在别动他——我们只管抓人就好,其余的都不是我们的事,听见了吗?”
季白点点头,笑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呗,我懂。”
“你懂个屁。”洪少秋看了看表,“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吃饭,这一天可他妈饿死我了。”
“人就铐这儿?丢了呢?”
“在办事处里还能丢了,那就让他们赔呗!”洪少秋搂着季白肩膀往外走,“小同志,这个责任心啊,太qiáng了也不好……”
半个小时之后季白学会了第一句比较实用的广东话,他指着推车上的点心,按照洪少秋教给他的发音微笑着说:“靓女,比我瞎搞……”
服务员翻着白眼扔给他一笼虾饺,洪少秋笑得差点让虾饺噎着。
29 轻伤不下火线是我党的优秀作风
“真不用回去看看?”季白已经进了电梯了还有点儿不踏实,“万一再把人饿死了呢?”
洪少秋抬手弹了他个脑蹦儿,弹完了又去捏他下巴,拇指食指分开,钳住了下巴两边使劲摇晃,又爱又气的,最好把这小脑袋里所有关于工作的事都摇晃出去:“我半个月工资都刷出去了你跟我说这个?”
“……那下半个月我养你!”季三哥最讲义气,啪地一拍胸脯,“小意思!红烧牛ròu香菇炖jī管够!”
想起办公室里那一箱一箱的泡面,洪少秋嘴角抽抽着问:“是不是还有老坛酸菜?”
季白诚恳地摇头:“真不是。最后一碗老坛酸菜那天让叶晗泡了,你要吃我回去再给你买一箱。”
还有没有王法了?!洪少秋刷卡开门进了浴室,过会出来对他招手,“浑身臭死了,赶紧过来洗,水温调好了。”
季白早就觉得身上难受的不行,不光是黏,还有隐隐约约的味儿,刚才吃饭的时候就别扭,影响食yù了都,可是怕洪少秋絮叨劲上来压根就没敢提洗澡的事,这下欢呼雀跃地脱衣服,顺便甩锅:“我发现和你待一块儿吧,就没法gān净,不是烂泥就是脏水的,再不然呲我一身血——”
洪少秋手里拎着花洒往他头发上淋,空着的那只手拢成一个窝儿,掌心里是刚挤上去的沐浴露,特意在季白眼前晃了一圈,季白马上乖乖闭了嘴,洪少秋气声又轻又柔:“说啊,怎么不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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