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是要印证物极必反的道理,这位仙门罕有的美人自出道便是哑女,只能凝云为字与他人交流,却生就了一双能说话的眼眸,一应情绪在那双素水静秋般的眼底无不纤毫毕现,一如此时,她在予以六丑废人身后高大府门一瞥后,明明白白望向他时的惊诧疑惑之色。
六丑废人说:“此地不便说话,请移步寒舍。”
“上回冰风岭匆匆一面,不觉已有一载有余。”奉茶之后,六丑废人寻思着打开了话题的开端,“数月前,北辰皇朝一夕灭国,并肩王北辰胤战死,国主北辰元凰失踪。而幕后罪魁般若海四人组亦是不爽报应,首恶圣踪自爆身亡,邓王爷痛丧爱妻而不知所踪,老东方鼎立坠海,末座的章袤君死于仇杀。”
对圣踪的怀疑,自素还真译出九幽借邪鬼娃传达的信息后,便已有八成物证。但于修有双极心源的圣踪而言,任何针对“圣踪”的诛杀,不过是助他金蝉脱壳而已,诛邪不成反而弄巧成拙。故而正道另辟蹊径,以一部名为《一莲托生品》的伪作,一面以双邪克制圣踪最得力的臂助出手金银邓九五,另一面塑造双体合一可修至无敌至境的假象。“人邪剑邪破金银”一语得到印证后,圣踪便对《一莲托生品》深信不疑,之后剑子伪装中计,以大半功体注入圣踪体内,更是助双极之体中的一体实力增至巅峰,只待双体合一,便可横行天下——恰在他得意之际,隐藏暗处的傲笑红尘杀出。
当年悬浮奇谷中,傲笑红尘曾与剑子仙迹联合为圣踪的清白作保,以傲笑人品之刚直亢正,一旦印证了圣踪果为阴谋者,自然要不遗余力的将之“罪无可赦”掉。圣踪仗着功体高绝有心灭口,不想另一侧响起了慈悲中隐含杀意的诵经声,俨然便是佛剑分说的《往生咒》。
那天,顶着傲笑红尘与佛剑分说的千里追杀,圣踪之狼狈可想而知,纵使最后顺利脱身,也不得不隐遁暗处调养。不想北辰也秉着见你病要你命的原则,明,重金悬赏缉捕武林阴谋家圣踪,暗,派出欠了北辰胤人情的人邪伺机刺杀,若非一剑封禅关键时刻精分成了另一人,圣踪怕真是要血溅当场。
经此一役,圣踪恨透了落井下石的北辰父子,待伤体痊愈后,立即骗取骨箫为筹码与时任北辰王朝国师的皮鼓师交割,换来后者的弃城而走,同时混入城中在各处水源投毒,使得守城军大半倒地不起,又联络邓九五、东方鼎立与章袤君攻城。内外夹击之下,正如六丑废人所说的,北辰皇朝的覆灭,不过一夕时间。
占据皇朝,铲除了后顾之忧,之后便是向中原挥师复仇。圣踪决心按照一莲托生品的记载修炼不世神功,连五弟章袤君被矩锋里的人截杀之事都来不及处理,只忙着召回另一极体地理司。于是那天,六丑废人与素还真端坐琉璃仙境之中,一边悠然的喝着茶,一边看到般若海附近炸起一朵雪白雪白的蘑菇云。
为自家大哥护法的东方鼎立见势不妙想要冲过去救人,当场被炸得重伤垂死,坠入了波涛狂恣的万丈深海。
漏网之鱼邓九五的境遇一点也不比他的结义兄弟幸运,红叶夫人为骨箫设计疯癫,好容易等来皮鼓师治好了她,没想到不过半日,红叶便暴毙在他怀中。他枯坐在庭中,看着怀中佳人无声沉睡,看着自己的发缕在崇光焕彩的金珠装饰下苍白如纸,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某个名为“心灰意冷”的东西。
自此,各人得了各自的业果。而在整个故事里至多只算做被殃及的池鱼的北域,就这么在匆匆忙忙易主月余后,又仓仓皇皇的成了无主之地。于人事,豪强各自为政,割据混战;于天时,一场旱灾席卷北域大地,赤地千里,颗粒无收。一时间,逃荒的,劫掠的,守着家业苟延残喘的,野心勃勃大展身手的……
练无瑕闭上了眼。
六丑废人叹道:“众生各行其道,民有民道,君有君道,仙有仙道。北辰元凰失位,便有圣踪相代,圣踪势微,自有新的得天命之人应运而出。练道友乃是逍遥人,难道还介怀吗?”
练无瑕凝目:“终是不忍。”
“可我辈只能旁观。”六丑废人道。至多,不过是奔走豪强之间,以神通与三寸不烂之舌,劝说他们顾惜百姓,周济弱小,这正是这些时日以来他所极力去做的。
练无瑕又何尝不知?圣人不能生时,修行者自有搬山倒海、排空御气之神通,可再精妙的道法,也无力维系一个平和的世道。尽己所能渡人,旁观余人,眼望他们汲汲营营,优胜劣汰,或功败垂成,或荣登大宝,看着他们或垂拱而治,镇一方百年太平,或野心膨胀,盛极骤衰,轰轰烈烈的走向败亡。
天地不仁,过去、现在、未来,由来便是如此——可那些淹没于君道砥砺途中命同蒲苇的生民呢?
时已季秋,飂风萧条,已初见了冬日的广漠森寒。
那一霎间,六丑废人只觉得对面女子的眼眸似要被这节气的零凉浸透,他喟然一叹,转移了话题:“比起眼前这只宜垂手旁观的乱象,道友想来还有更应做之事。”
练无瑕眼底的霜雪深了一重:“剑雪,我失了他的行踪。”
未曾想到她居然提到剑邪的名字,六丑废人目现意外之色。他所修行的虽非仙道,却对这些仙道中人的拖延症知之甚深。一月,一年,十年,百年,凡人视之如金的时间于她而言几乎无甚意义。即便是上回见她时她尚对一剑封禅显露出十分挂心之情,转眼兴致所及,便被芥豆之微的事物绊住个十来年也是常事。就此而言,她能够察觉到剑邪的行踪不明已是难得之极,然而她失去的,又何止是剑邪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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