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无瑕无法守约,自当一死以报劬育之恩。
“天命终是难违。”素还真听见练峨眉凝目于簪,半晌方开口,未覆面具的半张端丽的面容上隐有恸色,下一瞬,已转为昭然肃穆,“万载道魔相争,千年恩怨纷纭,该到结之时了!”
数月后,练峨眉与复活的魔殿主阎魔旱魃决战萍山之巅。
那一战是被在场高手事后誉为世纪之决的绝顶之战,一为最接近飞升的仙道奇才,一为修行深不可测的异度魔君,仙者道威超然,魔者霸道强悍,没有半点的花巧和阴谋手段,双方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绝对的力量与技巧的对决,尽管正邪两端,竟也拼出了堂皇浩然的绝顶武者的风度,虽然关键时候某只起肖大神冲出,好好的一场仙魔斗硬是给搅成了一锅不伦不类的粥,可在场观战的人与魔依旧是目摇神驰、心向往之。
那一战,阎魔旱魃抛给了练峨眉练无瑕的头颅。他说,魔界向练无瑕逼问练峨眉的武学与功体弱点,她假意与他们合作,却寻机逃出了火焰之城,只是未来得及逃出瀚海便被吞佛童子重新抓回,处死。
如同素还真救人的脚步来得太慢太迟,练峨眉的战书亦下得太迟了。
素还真带走了那颗头颅,谁也不知道他将她葬在了哪里,又是以何种身份为这名女子立碑。
素还真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生命里,曾经有过两次意外。第一次,他在醇酒的旖旎里放纵了自己所有的感情,碰触了那个心中深恋却不敢泄露出一丝情感的美丽女子。而第二次,他在少女绝望的告白下无所遁形,一个掺杂了太多悯然的吻,铸就了他一生无法明言的遗憾。
“其实你是恨着素某的吧。”素还真坐在琉璃仙境雅致的茶桌边,眼神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纱幔与山崖云雾,望见了沉睡于梅树下的昳艳少女。
无人应和,于是隔了会儿,素还真只好又轻笑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话:“你这样的女子,大概只会恨你自己吧……无瑕。”
女子凄薄宛然的声音似萦在耳。
叫我一声无瑕,就一声,求你……
昔日殷殷语,听声不见人。伊人来无踪,伊人去无痕。
原本熹微的日光此时似是有了灼目的温度,素还真微微阖上了眼睛。
阎魔旱魃与赦生童子的死使得一度有席卷天下之势的异度魔界沉寂下来,苦境获得了暂时的和平。然而罪恶坑狂龙动作频频,西南翳流的北辰元凰亦是雄心勃勃,风起云涌的潜流里,表面上的和平一触即碎。况且异度魔界尚有吞佛童子与残余魔兵潜伏幕后未出,实在令人忧心。
不过于素还真而言,他这辈子也实在没有过过几天不忧心的日子。昔日隐居崖下,白发剑者奔波于江湖劫火,本尊又案牍劳形,当真是从内而外的碌碌疲惫。幸有练长生陪伴,春采松花做饼,夏取荷花瓣、杨梅子酿酒,秋择菊英做锅子,寒摘梅花、取梅雪入茶。那样的逍遥疏懒,想一想反觉是如处梦境般的不真实。
他这一生忧心太多,忧心着忧心着也就习惯了。过惯了刀头舐血的日子,难得有短暂的太平生活可过,却总令让他坐立不安。中神不安则易招外魔,于是某一个午后,本来少梦的人竟然莫名其妙的坐着打起了盹,又于这莫名其妙的打盹中做了个未知凶吉的梦,自然也是不足为奇的。
汪洋数百里的湖中密密匝匝的尽是莲花,盛夏时节满目空翠,连扑面而来的风都跳跃着清芬芳洁的花香水汽。花叶深处,此起彼伏的应和着的是采莲少女们清亮活泼的歌声:
“满城烟水月微茫,人倚兰舟唱。常记相逢若耶上,隔三湘,碧云望断空惆怅。美人笑道:莲花相似,情短藕丝长!”
“采莲人和采莲歌,柳外兰舟过。不管鸳鸯梦惊破,夜如何?有人独上江楼卧。伤心莫唱,南朝旧曲,司马泪痕多!”
桃李之年的少女们正是思春的时节,歌声中满是相思深浓的明媚甜蜜。素还真有些尴尬的站在岸边,纠结了半晌,方才高声喊道:“劣者欲到对岸的不夜天,哪位姑娘愿意渡劣者过去,劣者愿以重金相酬!”
梦外的素还真微吸一口凉气。梦中的他赭衣莲冠,赫然是数百年前的样子,那时的他容颜虽与现在别无二致,虽然也是清修多年,但年纪总归还不算太老,目光也还不似后来那般的沉泽无波。
他记起来了,他初次造访不夜天前确实曾到过这样一片湖泊。不是不可以踏水而过,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当着那么多采莲少女的面,他实在不愿太过惊世骇俗。有心搭船过去,却又被一帮妙龄少女盯得无地自容,最后到底是暂时退回,等到天黑人散才悄悄用轻功飞渡过去。
素还真看着梦中的自己,一些少女闻声看来,见是一名清俊不俗的少年道士,一双双青春妙目登时明媚了起来。
“坐我的船吧,我愿意渡你过去!”
“别理她,小道士,我的船划得又快又轻,还不要船钱!”
“俊哥哥,奴也不要船钱,不过今晚能留在奴家里喝杯家酿的女儿红吗?”
七嘴八舌的回答热情得让梦中的素还真颇为尴尬,脚步微不可查的后撤了些许,俨然是见势不妙便要跑路的模样。其他少女望着这场热闹,笑得直打跌,远远地齐声唱道:“碧湖湖上柳阴阴,人影澄波浸。常记年时对花饮,到如今,西风吹断回文锦。羡他一对,鸳鸯飞去,残梦蓼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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