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于外面餐厅经常推出的综合口味、新品搭配,陈悠更喜欢做减法,比如一小份芒果椰浆口味的冰淇淋,在陈悠看来,不如直接去吃中份芒果、椰子,再喝一杯全脂牛奶,即使摄入的热量相当,在消化道中的吸收利用、转换耗能也是后者更健康。
陈悠经常看着写字楼外的夜景和街道两边川流不息的车辆,看着那些忙碌而疲惫却仍要强打精神的身影,看着实际年龄远比自己年轻却提前衰老的面容,总是暗暗替他们担忧。她以前经常朝五晚十一、连轴转三十六个小时以上,更少有机会留意三餐。直到一天晚上,血突然从食管往上顶,止不住地蹿出喉咙——上消化道大量出血。好在当时距离最近的三级甲等医院只隔着一条十米宽的马路,在急诊室就医的时候,刚好是自家亲戚当班,省去了很多麻烦。等病情转好,医生坐在办公桌前问她:“情况这么严重,第几次了?”
陈悠想了想:“之前还有一次,没这么吓人。”那次是跟着咳嗽带出来一点儿,陈悠也没往深了想,胃溃疡、穿孔什么的,她以为自己一日三餐不落就轮不到头上。
医生讲的也很直白:“你这样儿的,最近好几例,常规检查没大毛病,都是工作学习压力大、作息时间不规律、不注意饮食均衡。一旦发生大出血、止不住的话,十五分钟之内到不了医院,以后都不用到了;要是还有第三次,就绝没第四次了。”
“啊?”陈悠没想到自己这就被下了“最后通牒”。
她刚开始学法律课程的第一年,跟的第一个案子,在尾声阶段,工作团队遭到过对方炸弹威胁,她后知后觉,没后怕过——事后有师兄问她,“万一真炸了,回不来,你们不知道怕啊?”陈悠觉得这问题特可乐,她神经反射异于常人地说,“炸都炸了,要害怕,也是你们事后出现场的怕,我死都死了,还能知道什么?没炸,就不可怕,怕也是白吓唬自己,瞎耽误工夫、浪费生命。”
将近二十年前,发案在自古以来的烟花流脂小城、起初众人都以为是桩风流韵事,揭开来却是个无底黑洞,搞得预审人员欲哭无泪、想撤出来都晚了。后来掀起的波澜,贡献了持续十余年的大瓜,陈悠从未成年到独当一面,这个案子都没尘埃落定。一次余波,让他们的车在高速路上刹车失灵还要继续狂奔六十多公里,不断穿梭在大型货车、拖车夹缝里求生存,左右车辆间距之窄、行驶时速之快,会车的时候把车窗外的空气都擦出了金属哨一般尖锐刺耳的啸叫。同车一位师兄脸色惨白地说“悠子,等这次的事过去,你赶紧找人嫁了吧!”他没说出口的另一层意思是“别干这个了!”凭家世背景、工作能力,如花似玉的小师妹犯不着跟他们一起玩儿命——陈悠无暇分神,心说“我要是早嫁了,你现在还有命?”——他们都知道,上次,遇到同样险情,另一车人,无一生还。要不是祖师爷有训,“嘴贱命薄”、“秽语勿言”,陈悠真想骂街。有家承的师兄说过,男婚女嫁,等于自废武功,很多糟心的东西就看不见、听不着、遇不到了,可有些事情也就挡不住了……“六合之外,圣人不言”、“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言不语”不是“不知不信”,人若真能“无知无觉”倒也罢了。
和同僚一起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时时刻刻,陈悠都没怕过,只是那些故去的人,让她心里从此有了过不去的坎儿。
在一个私人场合,有位从地方系统退下来的老人,推心置腹地和她谈过,“都说‘人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这辈子,假酒喝过,假案办过,有时候,就是‘一念之差’,人总得活着……别和自己过不去……和别人过不去,总有人问我,‘你觉得值么?’……可是有时候,不恰恰正因为有太多的智慧、理性,告诫人们‘不值’,才姑息养奸、助长了孳生出来的恶?纵容恶毒的善良,是真的善吗?——这些道理,我们,比你们懂得更早……你们觉得我们老家伙‘爱惜羽毛、不作为,活得心安理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们都明白,可我们也相信,等你们活到我们这把年纪的时候,就懂了,‘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无奈,个人的能力和权力越大,越应该懂得什么是“动心忍性”,不能全凭个人意志去轻率做出可能影响历史进程的决定——结果就是你明明知道事有瑕疵,但轻易松动、偏离既定规则,注定就会在其他事情、不远的将来造成更多无法挽回的损失和更大的错误……干我们这行的,谁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个‘愤青’、‘刺儿头’?……你们现在遇着了过不去的坎儿,也许过几年再回头看,时代变迁,就不算什么了,多少人湮没进去,渣儿都没有……你们得学会放下,我不是教你放弃——‘搁在心里’,没毛病。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讲,你们有能力学着多线程处理任务,别让这道坎儿就给绊住了……它不是鸿沟,我相信,总有一天,社会进步了,这条路就能修成、走通了,你们师兄弟轻轻一抬脚,就把它迈过去了……抓着一个单线程不放,你觉得值吗?”老人终究有老人的睿智,洞悉世事——陈悠这辈子,什么颜色都见过了,黑的、白的、灰的、红的、蓝的、绿的……花花世界,纷纷扰扰,非逼着她真心实意地说出“不值”这两个字,那离六界崩塌也就不远了。陈悠感激老人的提点,“捡着芝麻丢西瓜”固然不值,“抱住一个西瓜丢了更多的瓜”,也……“其实不值。”回答的时候,陈悠笑得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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