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闷油瓶自己说的,有些事qíng只有张家人能做,只有他这种人能做,这是不论信任与能力的。我总怕他这样会憋出病来,后来我发现这种担心很无谓,他就像一块石头一样活着,他清楚自己要面对的,也清楚自己要做的,会憋出病来的只有用世俗眼光去揣摩他的我。
面对闷油瓶我永远很被动,他总有自己做事的理由,最该死的是你无法去责备他什么,越了解他就越能体会到他本身自带的那股凄凉,也越发的无能为力,他的人生几乎没有正常的部分,又怎么忍心责备他处理不好这些事qíng。
我以为我能理解他,因为经历了这十年之后,我亲身体会到有些事真的没办法说,也没有人能帮得上你,从头到尾只有你自己,那种滋味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会终身难忘。
但是不能,理智上或许能理解,qíng感上绝对不能原谅,我发誓如果他还敢给我来下一次,我一定会撒手就走,不管他是死是活。
前提是他能从里面出来,我叹了口气,摸了摸裤兜,里面有烟但是没有打火机,上飞机前被收走了,还有比有烟没火更悲惨的事qíng吗?我抖了抖烟盒,抽出一根烟来叼在嘴里,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拿出来一看二十多个未接来电,三十多条短信。
电话有十个是王盟打的,十三个是小花,一个是我爸,两个是黑瞎子,他们发现打不通以后就给我发了短信,王盟和小花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找我,道上的一点小问题,黑瞎子不用想也是催尾款,我没心qíng处理这些,看也不看就叉掉了。
我爸发现我没接电话以后给我发了三条短信,第一条祝我生日快乐,说买到了很新鲜的鱼,问我带不带闷油瓶回家吃饭,第二条他说鱼做好了,要是来就放锅里热着等我们来,第三条他说鱼已经放冰箱了,我明天要是能来再拿出来热热吃是一样的。
我爸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也从不过问,他知道自己帮不上我什么,就在家里做好鱼等我回去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开始小心翼翼的待我,怕打扰我,怕我生气,连电话也不敢多打。
我编辑了一条短信,说我跟闷油瓶出发到香港玩,可能要多呆几天,有空也带他们老两口出去玩,我爸每天六点半起chuáng,我就把短信设置成早上七点发送,省的他一睁开眼就要担心我。
短信发完我顺手给胖子打了一个电话,还是关机状态,应该已经上了飞机,就是不知道什么 时候能到这里。
我迫切的需要胖子站在我旁边,一个人站在手术室门口是一件很可怖的事qíng,字面意义上的,我希望红灯赶快灭,又有点害怕独自面对从里面推出来的手术chuáng。
我几乎没在手术室外等待过谁,为数不多能用到手术室的时候,也多半是我躺在里面。
我是不许人在外面等我的,同样我也不等别人,总觉得就算等在手术室外面也无济于事,反正手术的是医生,站在门口还碍事,不如好好休息一下,手术结束以后才有jīng力去照顾病人。现如今闷油瓶躺在里面,我才懂那些坚持要等在门口的人的心qíng。
只有身历其境,方能感同身受。
开颅手术是极其复杂繁琐的手术,我等着有人从手术室出来取点什么,就能顺便问问里面的qíng况。结果我在手术室门口站到天空破晓,也没见有人进出手术室,大概是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完全不需要出来。
没等到医护人员,倒是终于等来了胖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寂静的医院里他铿锵的脚步声听起来颇为悲壮,我看到胖子拎着张铭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张铭被他拎着像个小jī崽子,都快吓哭了。
看见胖子我那种庄生梦蝶的飘忽感才慢慢消退,我没想到他把张铭给揪来了,看到哭唧唧的张铭我的头很疼,不由揉了揉太阳xué:“你抓他gān嘛啊?””人质啊!“胖子把张铭丢在地上:“怎么着也不能任他们欺负,抓个小崽子当人质,小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胖爷今天手拆了这医院!”
我问他黑瞎子呢,胖子道别提了,丫个通缉犯没有护照,根本进不来香港,我就让他去北京城给阿花带个信,要是gān起来我们也得提早准备。
张铭坐在地上很委屈:“我不知道什么事,你们抓我gān嘛,我作业都没写完,要是不能jiāo,班主任又要罚抄了。”
胖子踹了他一脚:“闭嘴,老实呆着,等小哥出来没事胖爷就放你回去,要是小哥有事胖爷就把你拆吧拆吧给小哥陪葬!”
张铭嘟囔:“为啥要我给族长陪葬,我跟族长又不熟……”
除了逆天的身手,张铭更像一个普通的高中生,我不由想起了苏万和黎簇,这么一比张铭乖的很,也不忍心太欺负他,就对他道:“行了,不难为你,你去给我买烟和打火机,多买点送来。”
张铭伸手跟我讨买烟的钱,我也只带了人民币,叫他去找院长要钱,他点点头就去了,果然这小子是认识院长的。
胖子左右瞅了瞅:“这啥医院啊,这么小气,一个凳子也不给,你就跟这站了一宿?”
我点点头,活动了一下脚,感觉袜子已经和脚上的伤口连在了一起,一动就钻心的疼,呲牙咧嘴的道:“小哥都进去十几个小时了。”
胖子学我靠在了墙上:“不是,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到底怎么了,小哥得啥病了,怎么就来这地方给人开了瓢了?”
我用胖子能听懂的语言跟胖子解释了事qíng的始末,听到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八的时候胖子半天没说话,从兜里掏出烟,递给我,我道:“没火。”
胖子挠了挠了肚子,从裤腰带里头掏了两根火柴,在墙上刺啦一划,递给我道:“抽点,提提神。”
我点了点烟,没抽,看着烟灰掉在洁白的地板上,突然问道:“胖子,要是小哥死了呢?”
我发誓我真的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嘴自己秃噜了一下就冒出来了,好像刚刚只是问胖子中午吃什么。
胖子的反应就比较激烈了,他立刻呸了一口,吐了一大口吐沫在地上,一边踩一边双手合十道:“呸呸呸!大吉大利童言无忌!各位见谅见谅,我这兄弟没脑子不会讲话,你们哪儿听哪儿了千万别朝心里去!我们收回来!收回来了!呸呸呸!天真你也呸!快呸!”
我拗不过他,也呸了两口,在医院里我和胖子迷信的吐口水跺脚,场景有些好笑,胖子还不罢休,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什么菩萨佛祖玉皇大帝求了一遍,连耶稣真主都没放过。
我就道:“咱平时也不拜这些,现在临时抱佛脚有用吗。”
胖子不屑的道:“本来就没指望他们有用,这不是有事老想嘴里念叨点什么吗,大家都念叨他们胖爷就也念叨他们,不然能咋地?进去给医生磕几个头?”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等胖子念叨完了,我又道:“你说小哥要是死了呢?”
胖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他刚刚求爹爹告奶奶的一通就是冲我这破嘴,没想到我yīn魂不散,我也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胖子被我磨得已经没脾气了,给自己点了根烟闷声道:“不知道,没想过。”
我道:“我也没想过。”
“那你问个jī巴。”
“就是问你个jī巴,不行啊?”
“得了吧。”胖子掸了掸烟灰,捣了我一胳膊肘:“别瞎想了,咱们小哥什么人,阎王爷要收他早收了,轮不到这会。你要是有空你还不如想想等小哥出来怎么收拾这帮guī孙子呢,妈的,这帮孙子坑咱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不是看在小哥面子上胖爷早撕了他们了,没想到自己人也算计,什么玩意啊。”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小哥出来再说,还不一定出的来呢。”
胖子道:“天真你这破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看破不说破不懂?你就是越怕啥越说啥,假装自己很豁达,其实在意的不得了才一直念叨,想否极泰来。说真的,你生小哥气不?”
我摇摇头:“生不起来,要生气这么多年早气死了,就是累的很。”
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把大半个身子都倚在我身上,差点把我给压倒:“小哥啥xing格咱俩还不知道吗,他就这样,别想太多了,过日子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越吵越好。”
我抬了抬胳膊,表示我知道了,让他别压着我,他再压我一会小哥出来我得进去了,我真的不是当年二十岁的我了,连续的jīng神高度紧张搞得我头疼yù裂,看胖子都是重影的,太阳xué突突的跳,像是有人朝着我的头连续bào击一样。
胖子安静了五分钟,无趣的踢了半天烟头,全踢完了又问我:“你这一宿咋过来的?这鬼地方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就道无聊可以看灯,数它闪了多少下,于是我和胖子靠在墙上一起盯着那红灯闪,看的旁边白墙都泛绿了,胖子看着看着突然一拍大腿:“嘿,天真,你看现在像不像在长白山?咱俩在外头等,小哥在里头,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来,就等啊等的,你说他们张家对门是不是有什么执念?”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怎么?”
“我觉得我在机场等一艘船,遥遥无期,这辈子都等不到。”我搓了搓手,看着食指和中指间焦huáng的颜色,这是长期抽劣质烟留下来的痕迹,完全渗进了皮肤里,永远都清洗不掉的颜色。
胖子沉默半响:“等船你去码头啊,gān嘛在机场等啊?再说这不是医院吗?你等船gān啥?”
“……”
“……”
我错了,我早就应该明白,永远也别跟胖子矫qíng,因为根本矫qíng不起来。
胖子一共带了四包烟,因为只有两根火柴,怕唯一的火种熄灭,我们只好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直抽掉了最后一根烟,张铭居然还没回来,胖子严重怀疑那小子畏罪潜逃了,怪我心软,他好不容易抓个人质还给放跑了,正扯皮一直规律闪动的红灯突然停了一下,紧接着就灭了,我一个激灵马上站直了身体。
胖子也激动起来,扯起袖子抹了抹脸又揉了揉眼睛:“小哥要出来了?”
我们以为会先看到手术chuáng,没想到先是出来的几个小护士,我有点失望,心说难道是纱布不够了她们出来拿纱布的?手术还没结束?
小护士们一闻到满屋子烟味立刻皱起了眉头,再看我们脚下全是烟头烟灰那嫌弃的表qíng就更明显了,胖子不管那些,冲过去抓住一个就问:“可算出来了,人呢?张起灵?听不听得懂?你们族长呢?病人呢?说话啊你们!急死胖爷了!”
小护士给胖子问懵bī了,一个劲的把他朝旁边推,一边推一边道:“先生请你行开一D,你甘样会姐住手术chuáng噶,请你唔好甘?”
小护士说的是粤语,胖子根本听不懂,我也听不懂,大概能猜出是闷油瓶要出来了嫌我们碍事,连忙把胖子朝旁边拽。因为视线受阻,我们只能远远的看到有五六个人推着手术chuáng走了过来,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看到白布蒙面,等他们走近了一看上面还挂着输液瓶立刻松了一口气。
等了几乎一整天,人好不容易出来我只来得及看到他裹着厚厚纱布的脑袋,脸都没看清楚,没等我看第二眼手术chuáng就被推走了,先出来的几个小护士围成一圈死命拦住我和胖子,不让我们靠近手术chuáng,其中一个几乎挨着我的耳朵在喊:“先生请你地去果边等好唔好?你地甘样会打扰到病人!”
小姑娘力气是不大,难为人的是她们整个黏上来,一伸手就碰到她们尴尬的位置,好不容易推开一个另外一个就冲上来,我和胖子眼睁睁的看着躺着闷油瓶的手术chuáng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在这鬼地方站了一宿,也没人跟我jiāo代一句,就让我gān等,行,我姑且算他们人手不够。但是我好歹也是他家属,人出来了不让我们靠近也就算了,推哪去总得说一声吧?手术成功不成功也得说一声吧?这他妈直接把我排除在外什么意思?
我给小护士搞毛了,吼道:“都给我滚开!再不滚我动手了信不信?你们医生呢?把主治医生喊出来!有没有能负责的人?喊出来!”
我这几天都没怎么睡,jīng神疲倦到了极点,吼完小护士没怎么样,我自己反而猛地一晕,那边胖子已经推倒了两个,气势汹汹的朝手术室里冲,一时间闹成一团。
“吴生吴生!请你别要激动!”一个男医生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身上的手术服只脱了一半,cao着一口别扭的粤普,连说带比划:“我啊张先生的主治医师,我叫张学璜,有关张先生的事你都问我都好啦!不要难住护士ok?你冷静下我们去我office慢慢讲啊,张先生手术好成功的,你冇担心!”
张家作为一个传统封闭的家族,从事的又是那么危险的职业,不可能随便在外面找医生,所以一直都有专门负责医术的一支血脉,他们可以免除家族培训,一心一意只钻研医术,传到现在也不剩什么人了。
据说他们这一支一直对张家人的特殊体质有所存疑,只是在当时这种言论十分大逆不道,没有人敢说,加之当时医学还不发达,只能偷偷的想。
到了现代,越来越多的张家人不再愿意被传统血脉所掌控,他们这一支终于得以光明正大的研究其这一命题,主要负责的是一对双胞胎,哥哥叫张学辉,弟弟叫张学璜。因为弟弟的医术更为jīng湛,所以虽然去杭州帮闷油瓶做身体检查的是张学辉,cao刀的却是张学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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