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缓了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崔婆子是当初那个涉嫌病烟的崔管事的妹妹。她守寡多年,突然嫁给兴儿爹,似乎是有针对王熙凤的目的。
“她怎么了?”贾琏问。
静芯声音低低地对贾琏道:“她查出那人在放利,还说她糙菅人命,bī死bī走了蓉哥儿的两个通房。”
“然后?”贾琏问。
“她想报仇,想把这件事捅到官府去。”静芯担忧道。
“嗯。”
“嗯?二爷就嗯一声?”静芯不解道,“荣宁两府是一族人,外人常把这两户并作一家来看。她家闹出这样的丑事传出去,咱们的名声也会受损。”
“让她去告吧,告了也没人敢接。”贾琏无所谓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认真地?”静芯追问。
贾琏眨了下眼睛,表示自己是认真的,就在不提此事。贾琏旅途乏累,他伸了伸懒腰,去洗了个热水澡,就卧在榻上,听乐颠颠捧书来的贾琮跟他汇报功课。
静芯在一边儿拿花绷子绣花,是不是地抬头笑一下。
“二哥哥,我最近还做了两首诗,先生说我做得极好,可以朗诵给二哥哥听。”贾琮骄傲地翘起他的小脑袋,别有qiáng调的诵读起来。
贾琏听了直笑。
贾琮朗读完就撒欢的往贾琏怀里扑,“二哥哥,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哟,谁把咱家的小不点给教坏了,脸皮这么厚!”贾琏捏了捏贾琮的脸蛋,笑赞他诗句做得好,“知道为什么好么?因为已经高深到二哥听不懂了。”
贾琮愣了下,哈哈笑起来。奶娘忙过来催贾琮回去,二爷刚回来,理该让人家早点休息。
“迎chūn快要临盆了,算算日子也就这几天的事儿,咱们回来了,回头也便宜走动不是?”静芯还惦记之前的事儿,着力跟贾琏解释。
贾琏笑道:“行了,不提这茬,我不计较这个。”
次日定省,贾母特意打发鸳鸯来传话,嘱咐静芯不要劳动。贾琏见来的是鸳鸯,可见贾母的确是把静芯放在心上,却又怕贾母这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还是亲自对质比较容易弄清楚。
贾母早做好了准备,一见贾琏来,就打发走了屋内其它的姑娘媳妇儿们。
贾琏特意扫了眼王夫人,仍旧是之前那副呆呆木木的老实样,经常低着头,除了应承贾母的话外,他很少和别人有眼神儿jiāo流。
“是我主张把你媳妇儿接回来的。”贾母注意到贾琏的眼神儿在王夫人身上,开门见山,直接说了实话。“我不放心她,不对,与其说不放心,倒不如说把她放在自己跟前儿自己才放心,我老婆子就是为了自己,把静芯给请回来的,你有什么不满,尽管冲我撒火。”
老人家主动把错拦到自己身上,贾琏还能说什么,反驳是不孝,应了又不甘心,gān脆就沉默不吭声。
贾母气得直叹息,“当初是我说话重了,伤了你们的心。可这都过去多久了,小半年了,你们的气也该消了。难不成我老婆子还在呢,你们就要分家出去单过?”
“这可是大忌讳,谁敢呢。”贾琏冷冷回一句,气得贾母憋闷了好半天。
“你这孩子要记仇到什么时候!你说你打小,衣食住行,我哪一样缺你短你得了。现在对宝玉如何,当初也是那般对你和你哥哥的。我老了,不求别的,咱们一家子好好聚在一起,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就行。”贾母先指责,后放软话,说的而声泪俱下。
贾琏不爱听人哭,眉头扭成一团。
贾母便开始念叨起贾政,大概的意识就是他也不容易,而今他老实本分了,贾琏就该体谅他,调和掉他跟礼郡王之间的矛盾。
“使人陷害静芯闺誉的事儿,您知道了?”贾琏冷笑问。
贾母抹泪点点头,“我狠狠臭骂了他一顿,令他在家禁足一月,也叫他给礼郡王负荆请罪了。不过你岳父是个石头脾气,没开门见他。”
“真的负荆请罪了?”
“大白天的你让他光着身子在王府门口下跪,多唐突,也不好看。”贾母解释道。
“怪不得。”贾琏问。
贾母无奈指着贾琏,“你!你这要bī死你二叔啊!”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既然道歉就要诚心,真来一个负荆请罪,郡王爷应该会有所动容。不然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抵消他对别人所带来的伤害?”贾琏好笑的摇摇头,“不诚心,又何必提呢。”
“你真快气死我了。”贾母捶捶胸口,鸳鸯忙帮她顺气。
“听说二叔纳了通房,就在我离府几日后?”
贾母一脸警惕,“你什么意思?”
贾琏:“您若是什么时候心qíng好,可以派个人查查这通房的底细,毕竟虽是庶子,但贾家的血脉可不容混淆。”
贾母噎地无语,无比震惊的张圆了眼看着贾琏。他什么意思?老二通房肚子里难道怀得别人的种?这不可能!虽然是通房,但这丫头进门的时候,可有婆子清楚汇报过,她身子是清白的,初夜有处子血。
“你不要怨你二叔,就胡编乱造。这侮rǔ男人的名头可不好乱扣,传出去你二叔还做不做人。”
“好吧,那您就当我没说过。”既然大家无所谓,贾琏就更无所谓了。家里头也不差多一个人吃饭。
贾母见贾琏这态度,反而心底有些介意了。皱眉纠结了一会儿,跟贾琏好言商议,“我知道,咱们这个家而今唯一荣耀的人就是你,大家都借着你的光,才能在外面长脸。我老婆子心里也感激你,你们夫妻在家如何,我都不管。只答应我一件,多少给你二叔二婶留点面子。他们当初的确犯了许多错,落到这步田地已经是他们的报应了,你就别再给他们难看。”
“我什么时候主动给他们难堪过?那一次不是他们自己犯错,挑衅,陷害别人?只要他们自己改了这些毛病,谁会làng费工夫搭理他们。”
这些人与人之间的无聊争斗,纯粹是在làng费生命,他从来都不感兴趣。如果这些人哪天变了样,长成玉米水稻马铃薯了,他或许会考虑多看两眼。不然的话,真的很难抓到他的注意力,除非真有人触碰他的底线,把他惹急了。
贾母仔细回想了下,貌似还真是这样。每一次,都是二房惹事儿先得罪的贾琏。原来今儿个这人qíng求得根本没有必要,叫老二夫妻管理好自己才是正经。
“宝玉近来课业有所长进,很爱上学,得空你问两嘴。”贾母忽然转移了话题,面上带了笑。
贾琏也笑,“这事儿我一回家就听说了,他最近的确是很勤快的上课。听说是学堂里来了个妙人儿,人漂亮,很讨喜。别说他,连薛蟠那厮也跟着上学了。”
“什么妙人?”贾母刚转好的脸又变得yīn沉起来。
贾琏表示不知,他才刚回家而已。
贾母动了动眼珠子,忙召来宝玉问话,宝玉自然不认,只说是学堂的人和他不对付,故意造谣乱嚼舌根子。贾母大松口气,这就信了,拍拍宝玉的手一顿嘱咐他若受委屈必要告知她。
贾琏早没心qíng听这些,告辞了。出门左拐,就有一丫鬟猛地冲进她怀里。
清澜见是贾琏,吓得忙后退数步,涨红了脸尴尬地解释:“奴婢真是无意的,绝对不是故意……奴婢……”
“什么事?”
清澜恍然清醒过来,忙欢喜的笑道:“倪府传消息过来,大姑娘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元chūn生儿子了?
贾琏笑:“罢了,这是喜事,原谅你这回。一等丫鬟,做事切勿这样莽撞了。”
清澜惶恐地点点头,万不敢去瞟贾琏的脸。
贾琏随即带着一阵风去了,把好消息告知静芯。贾母也俱是欢喜,一家子聚在一堂,七嘴八舌互相恭贺,又准备了许多补药、金银挂件之类的礼物给倪府送过去。
次日,王夫人边坐着小轿去倪府看望女儿,和她的小外孙。孩子皮肤虽还有一点点泛红,但可辨其五官朗朗,眼珠儿如葡萄般大,很有灵毓之气。“眉眼长得像你,脸盘子向他父亲,将来必定是个俊秀英朗的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元chūn头上挤着攒珍珠的香色抹额,脸上稍稍恢复了些血气。一听母亲提起孩子,她整个人就jīng神了,笑着说幸亏孩子五官长得像他。
王夫人瞧瞧往四处看了看,跟女儿小声道:“你这话可注意些,别叫女婿听了,没得生气。”
“才不敢生气呢,他心里清楚。若真不清楚,就叫他照照镜子好好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元chūn用小抱怨的语气,却有着小女人的十足幸福的模样。
王夫人知道他们夫妻关系好,才会开得起这样的玩笑,一时又羡慕起来,转而联想到自己,又禁不住有几分伤感。
“我听说琏兄弟回府住了,他复得圣宠,今已有无尚荣耀,听说皇上对他十分深信不疑,已将御赐金牌长期留在他手里了。”
“御赐金牌?”王夫人吃惊地张大嘴,一边用手遮挡,一边灵活地滑动她的眼珠子。“那金牌一晾出来,岂不如圣驾亲临?”
元chūn笑着直点头,“当然了,琏二哥还真为咱们贾家争气。”
“什么时候的事?”
“临去扬州前,就已经御赐了。只是当时知qíng的就那几位,夫君也是昨儿个从靖丞相口中得知的。”
“奇怪了,他昨儿个回家,他竟没提这事儿。”此等荣耀,若换做别人,早张开血盆大口四处嚷嚷了。反正换成她自己,肯定忍不住,她还得在大房跟前炫耀一番。
“他没说,会不会是因为估计您和父亲的感受。”元chūn尴尬地放慢语速,试探地跟王夫人解释。
王夫人大愣,接着摇头道不可能。
“无论如何,您要听女儿一句劝,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咱们二房就这样挺好的。父亲不做官就不做,一家子平平安安的,也不会出什么意外。就打消那些妄念吧,安生养老。”元chūn握住王夫人的手,眼泪哗地就流下来了,“母亲可还记得,我刚从宫里回来时,你怎样对我说的么,你说我年纪大了,嫁不着好人嫁了,怪我没出息。要不是弟弟弟妹安慰我,断然不会有我今日,也不会有这孩子。”
王夫人也跟着哭起来,点点头,反拽住元chūn的手,和她赔罪,“都怪我当时昏了头,只顾着要面子,和大房争,却忘了做为母最重要本分,就是护住你和宝玉这一双宝贝。人这辈子,一生一死,带不来什么,也带不走什么。只要你们俩能好,我什么都不求。”
元chūn哭着靠在王夫人怀里,母亲当年是何等要面的。才刚自己说那番话的时候,元chūn还隐隐担心过,母亲会因她乱言而生气,再不理会她了。而今她能想得如此通透,看破一切,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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