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王爷,奴才亲自去找了两圈,站开些,大门明明就在前方,走近了就只看见一堵墙,绕来绕去都是在原地打转。王爷您白cao心了,鬼医大人根本无惧旁人暗算,他若是不想,咱们这些凡人连他的衣角都摸不着。”张贵用热切而又敬畏的语气说道。
郕王并未把二人的话放在心上,他现在唯一的想法是:那小骗子分明说要给我治病,如今却连个招呼也不打就甩手走人,也不知会否回来?他若是不回来,我该怎么办?这份担心并非源于对自己病qíng的绝望,而是一种更为深刻的羁绊,仿若少了少年,生命就缺失一大半,竟有些生无可恋之感。
郕王想着想着已是心痛如绞,只得立刻抛开杂念,默念经文。恰在此时,一只huáng色的大鸟从高空俯冲而下,撞开窗户纸落在茶几上,慢慢踱了几步,又拍了拍翅膀。暗卫与张贵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只活灵活现的大鸟竟是用许多huáng符折叠拼接而成,尖喙略微张开,发出清脆的人声,“王爷可曾安好?”
“鬼,鬼医大人?”张贵立刻辨认出这道声音属于谁。
郕王摆手,命他莫要大惊小怪,然后正儿八经地答道,“本王甚好,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你曾说要当本王的专属大夫,这句话没忘吧?”哪怕少年能力诡谲又来历不明,他都不会再去计较,只要他能回来就好。他其实早就知道,真正的宋有姝已经死了,尸体就沉在深不见底的化龙潭里。
符鸟似乎早已料到诸人反应,打过招呼后停顿片刻才继续道,“我回老家取些东西,不出三天必能回转。王爷也别忘了自己的承诺,还剩九个病人,你记着。这只鸟是由三十枚凝神静心符与一枚传讯符组成,一旦发病就将凝神静心符烧掉兑成符水,可迅速缓解症状。尖喙是传讯符,若你身边发生任何诡异之事,引燃后不出两个时辰,我必会赶到。”
话音刚落,大鸟就失了灵xing,变成再普通不过的纸鸟。张贵如获至宝,忙把三十张凝神静心符与一张传讯符拆开,放进贴身的衣兜里。郕王焦虑不堪的心qíng这才缓缓平复,嘴角微弯,露出一抹温柔浅笑。
令所有探子无功而返的有姝已经回到盘龙山的地宫,把自己积累了几千年的宝物挑拣出来,放进褡裢里,有huáng泉水、九阳木、九yīn木、彼岸花等。他好歹活了几千年,不至于连五六百年的大妖都应付不了,但对方却先一步控制了主子,为防投鼠忌器,还得徐徐图之。
出了地宫,看见满坑满谷的野糙,他跺跺脚把陆判官传唤过来,吩咐道,“我刚得了一本药经,你帮我看看这里面的糙药天坑内可有生长,若是有的话全给我找来。”
陆判官最害怕的就是这位主儿,连忙接过药经前去搜寻,却只拿回两株通体漆黑的野花,一再告罪说自己已经尽力,还请大人莫怪云云。有姝并未怪罪,仔细看了两眼,颔首道,“肤毒?不错,正好用得上。”
陆判官心下稍安,诚惶诚恐地把这尊大佛送出天坑,还谄媚万分地表示:若大人有所差遣,小的必然随传随到。
有姝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从密道出来后便找到临近的乡村,买了一头小毛炉,溜溜达达往回赶。此时的他并不知道,整个沧州府都因为鬼医的消失而乱成一团。
首先是目睹他呼风唤雨助神龙飞升的百姓,不管身上有病没病都想往仁心堂里挤,好叫鬼医大人赐下一枚符箓,回去烧成水喝。哪料仁心堂的匾额明明悬在前方,冲过去却齐齐撞到墙壁,再要来寻,整个仁心堂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邪门,真邪了门了!这些人日日前来神农街转悠,却次次无功而返,竟逐渐消去攀附鬼医大人的妄念,唯余满心敬畏与狂热的崇拜。正所谓“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那些自诩高才而居于闹市的先贤们简直与鬼医大人毫无可比之处,人家硬是把闹市一角布置成了僻静山林,叫有心者只能站在远处徘徊而不能靠近一分。
普通百姓退却之后,又有许多高僧与道士相继赶来,yù与鬼医一叙,却因破解不了仁心堂外的神通,只得悻悻离开。临走时他们不敢怠慢,一个二个跪在街边口称仙长,颇有些高山仰止、望其项背之感。
渐渐的,“鬼医”二字竟成了某种禁语,大伙儿只敢意会,不敢言传,说起他的种种神异之处,均用“那位”指代。有幸得他医治的病人至今唯三,一是李狗剩,二是瞎眼老妇,二是吴太守嫡子。李狗剩如今被族里当成了大吉之人,不但免费供他读书,还专门派了仆役前去照顾,生怕他靠近河岸,再被水鬼抓去当替身。老妇回去后被村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均想扒开她的眼皮看看神龙曾经安眠过的居所,还有人说她福气大,子孙后代定然有出息。
吴太守的嫡子也成了冀州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每天都有人请他喝酒,然后拐弯抹角地询问鬼医治病的经过。吴子轩不敢妄议鬼医之事,常常轻描淡写地带过,却越发令众人心向往之,而鬼医与周妙音设下的赌局也成了两江地区最受瞩目的盛事。
谁若有幸被周妙音推介给鬼医救治,那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既然仁心堂不得其门而入,去周氏医馆好歹还能碰些运气。于是近段日子,得了疑难杂症的病人全往周氏医馆跑,刚坐下来答了两句话就火急火燎地道,“周大夫,我这病你治不了,不如让那位大人来试试吧?”
周妙音脾气再好也难免被气得肝疼,却也并不与病人争吵,该开药的开药,该打针的打针,该动刀的动刀。有空间灵泉在,又有上辈子积攒了几十年的丰富经验与jīng湛技艺,普通病症她几乎都能治,但也只是普通病症而已,遇上老妇那种qíng况便只能抓瞎。
现在的她正处于三观与信念同时被摧毁又同时再重建的过程,一身傲骨与自信也被打击得七零八落,所幸宋掌柜莫名消失几天,才给了她喘息的机会,而且周氏医馆的生意不见萧条,反而更为兴隆,倒也因祸得福。哪怕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哪怕他们只是把自己当做接近宋掌柜的跳板,只要进入医馆大门,周妙音就会想方设法地把他们留下,然后重新树立自己的名望。
这样做并非为了逐利,而是一种自我肯定的方式,否则早晚有一天她会疯掉。
周氏医馆的学徒们也心浮气躁了几天,无不暗自懊悔当初怎么不去仁心堂求聘。都说一人得道jī犬升天,瞅瞅人家李狗蛋,如今已成了沧州府家喻户晓的人物,莫说街坊邻居日日讨好,就连乌衣巷的权贵们都请他吃过几回饭,只为打听那位大人的喜好。不过他倒也乖觉,一个字儿没敢多说,反而叫人高看一眼。
曾经堵着宋掌柜谩骂羞rǔ,甚至拿着扫帚追打的跑堂伙计一夜之间急出满嘴燎泡,逮着人就问,“你说若是得罪了神仙,会不会遭天谴?”
这话旁人哪里敢答,连忙甩开他匆匆离去,仿佛害怕沾了晦气一般。跑堂伙计无法,只得趁夜摸到仁心堂门前磕头,接连磕了三天,发现眼皮底下的砖fèng里竟长出一丛翠绿的野糙,还当神仙显灵,连忙拔回去煎成药水喝,第二天起chuáng,所有燎泡就都痊愈了。
他十分激动,把这事当成了不得的事迹四处宣扬,闹得学徒们越发心浮气躁,连医术都不耐烦学了。周妙音把人找来,一再告诉他那是心理作用,并非所谓的“神仙显灵”,二人正在争吵,却听门外传来一阵啼哭声。
“王夫人,王,王公子?”周妙音满脸愕然,竟不敢与眼前的人相认。只见刚康复出院的王公子,却在短短的三天内再次瘦脱了形,且这次比上次更严重,不但皮肤变成青紫色,两颗眼球也脱出眼眶,其上覆满赤红血丝,看着极为可怖。
他推开左右搀扶自己的丫鬟,扑到周妙音身上,声嘶力竭地喊道,“我要吃的,快给我吃的!不对,我不要吃的,我要喝水,周大夫给我端来的水最好喝,赶紧给我,给我啊!”
周妙音尚且来不及反应,就见王公子似乎闻到什么,一面抽动鼻头一面在她身上摸索,最后握紧她右手,一口咬下去,狂喜地呢喃道,“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
周妙音指头差点被咬断,在众人的拉扯下好不容易脱困,骇然询问,“王夫人,令公子怎么了?才三天而已,怎会变成这样?”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一个正常体重的人如何会在三天的时间里瘦成骨架。
王夫人勃然大怒,“你是大夫,你还有脸问我?当初是你口口声声说我儿得的是bào食症,只需调理半月就好,结果他刚出院回家就开始喊饿,吃再多东西都填不饱肚子,反倒越吃越瘦,越吃越瘦,还说唯有喝你端给他的水才有饱腹感。你说,你是不是给我儿子下了毒?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听那位大人的劝告,把儿子送到仁心堂去医治。你医不好病就别硬撑,这不是在救人,而是害人!如今那位大人离开沧州了,我儿该怎么办?你能治好他吗?你能吗?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
周妙音一面qiáng忍疼痛,一面心电急转,将过往种种想了又想,终于意识到宋掌柜那句“唯我能治”并非胡言乱语,而是有凭有据的。他许是早就看出端倪,这才放出话来,可惜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犯了癔症,竟半点也不理会。
王公子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为何我的灵泉水只能缓解,不能治愈?周妙音头一次痛恨自己见识短浅,而当初,她曾以为自己的眼光高出此世中人几千年,再加上灵泉的辅助,没有什么病是治不了的。如今再看,真是莫大的笑话。
打击来得太过迅疾,太过沉重,令周妙音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那边厢,王公子已经被王家的仆妇拿绳子捆住。王夫人显然已去过仁心堂,终究不得其门而入,这才不甘不愿地来了周氏医馆。
她qiáng硬道,“周大夫,我儿是你治成这样的,你就该担起责任。我听说你与那位大人立下赌约,如今只剩九局?你把我儿推介过去,这事就算了了,日后王家也不会找你麻烦,要不然,我必让你以命抵命。”
自从成了王府首医,周妙音已经很久没被人如此威胁过。她心里着实难受,却也不能枉顾他人xing命,斟酌道,“你先把令公子抬进去,我再仔细看看。若我果真治不好,必会把人推介给宋掌柜。”
王夫人脸色稍霁,催促道,“那你就赶紧看,别耽误时间。哎,悔死了,都怪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当初明明被那位大人拦了一下,却没听取他的劝告,还差点把人给打了。”
“被他拦过的人可多了,不止夫人您一个。仙长就是仙长,行事磊瑰不羁,不会与咱们一介凡人计较。”一名丫鬟开解道。
这话令王夫人略感安慰,却令周妙音心中巨震。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现在终于想起来了:当初被宋掌柜拦住的人的确不止王公子一个,现在他们去哪儿了?病qíng可有复发?但现在不是追查的好时机,只得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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