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基没有理会耶律浚,只望着萧峰yīn声问道:“萧峰,你可知罪?”
萧峰中毒在先,不久又被耶律乙辛下令穿了琵琶骨,这一路跋涉又不曾好生医治,支撑到面圣早已是脱水已久,唇色都惨白地几乎。只见他咽喉上下滑动了两下,终是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句:“萧某知罪……只可惜,便是再给我一万次机会,我也会这么做……”
“舅舅!”不等耶律洪基发话,耶律浚已大声叫了起来。
萧峰却是充耳不闻,只见他艰难地喘过一口气,又道:“陛下便是杀了慕容复又如何?大宋的能人何止一个慕容复?”
“有多少,朕便杀多少!”耶律洪基厉声回道。
哪知萧峰听了这话却只微微摇头,轻声道:“陛下,其实天下间的百姓都是一样的。无论汉人还是契丹人,都想过好日子,没有战争日子有盼头。谁若挡他们的路,谁便是他们的仇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萧峰这话耶律洪基实在听不明白,可不知为何,他心底又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许是为了压抑住这股莫名恐惧感,耶律洪基迫不及待地冷哼一声,yīn恻恻地道:“死到临头,犹在妖言惑众!”说罢,他即刻一摔衣袖,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耶律浚却没有走,一俟耶律洪基离开牢房,他便扑了过去哀声叹道:“舅舅,你既已知罪,又为何还要得罪父皇?”
萧峰倚墙角喘息了一阵,方低声答道:“我知罪是因私qíng,我得罪陛下却并非私qíng。”顿了顿,他又道。“太子,人之将死,微臣有些肺腑之言不得不说了。”萧峰这一路被押回大辽受尽了折磨苦楚,然而耶律乙辛不过是个谄谀献媚的小人,若非耶律洪基的意思,他绝然不敢这么待自己。是以,萧峰已然心知耶律洪基既不怕折损了他,那便要取他xing命了。
“舅舅千万别这么说。”耶律浚一听这话却忍不住落下泪来,“父皇只是一时之气……”
萧峰顶天立地从不怕死,更不用旁人虚幻的安慰。因而,他当下便问:“太子可知汇通钱庄?”
“知道。”耶律浚闻言急忙点头,这几年耶律浚在户部历练,对钱粮之事尤为敏感,自然听过汇通钱庄的大名。“听闻这钱庄是宋人所办,我见他在辽国并无过犯反而资助了不少牧民,就没有理会。”
萧峰轻轻一笑,缓缓道:“这钱庄在南京也有两家,一向生意兴隆。他们向富人借钱再转借给穷人,助他们渡过难关安家立业……太子,这本该是朝廷来做的事!”
耶律浚一听这话心下便是一突。“舅舅的意思……宋国在以汇通钱庄与我们争夺民心?”
“他们是不是这个目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从南京与宋国互市,契丹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很多。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既然过上了好日子,谁若再提关闭互市便是百姓们的仇敌。可若是互市越来越大,大宋在大辽的影响力也会越来越大,天长日久百姓自然心向大宋。”萧峰被押回大辽,这一路无所事事,便将他开辟互市以来的所见所闻反复思量,终于隐约弄懂了当年慕容复应允互市的原因。
“所以就该杀了慕容复!”耶律浚天xing仁善,实说不出为稳定政权就该让契丹百姓生生世世穷苦的话来。因而,只有杀了慕容复这位大宋能臣,才能使宋辽两国之间的国力不至相差太多。
萧峰显然也明白耶律浚的言下之意,不禁苦涩回道:“大宋能有今时今日,并非只因慕容复一人。蜀党人才济济,纵然陛下借大宋官家之手杀了慕容复又如何?陛下不能挡住契丹百姓要过好日子,大宋官家同样不能挡住汉人百姓要过好日子。蜀党当政六年,国泰民安、大局已定。大宋便是没了慕容复,朝廷也会按慕容复的遗志继续运转,会让宋国愈发qiáng大。到那时,大辽又当如何?”
“大辽也会带契丹百姓过上好日子,令百姓心向大辽!”耶律浚斩钉截铁地道。
岂料萧峰却依旧摇头。“大宋官家并非明君,所以慕容复大权在握节制君权。可是陛下呢?”耶律洪基近年来宠幸耶律乙辛与穆贵妃,治政愈发昏庸,生活却日渐注重享乐。一边是能臣盈朝蒸蒸日上的大宋,一边是昏君掌权日暮西山的大辽,结果如何早已不言而喻。这根本就不是杀一个慕容复便能解决的事。
耶律浚再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方道:“舅舅,母后与孤一定会再向父皇求qíng。舅舅如此见识,不该只因区区小过便遭杀身之祸!”
“不必了……”萧峰却只付之苦笑,“太子若是有心,便替我劝劝陛下罢!”萧峰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却不能不在意慕容复的安危。
“是关于慕容复的事?”提及慕容复,耶律浚忙将满腹疑窦都倒了出来。“慕容氏与舅舅有血海深仇,为何……”
只见萧峰幽幽一叹,轻声回道:“我与他之间的恩怨,怕是这辈子也牵扯不清了……”爹爹竟掘了慕容家的祖坟,他如今的危难亦是因我而起,却要我日后如何面对慕容?想到这,萧峰不禁紧紧闭上双目,再不答话。
耶律浚见萧峰jīng疲力竭也不再多言,只吩咐狱卒好生照料萧峰。他的为人果然言而有信,不久便与萧观音一同求见耶律洪基,为萧峰求qíng。哪知耶律洪基刚得到姑苏慕容氏世代矢志复国的证据,眼见即将扳倒慕容复扭转国运,正是志满意得竟无论如何也不愿饶了萧峰。萧观音与耶律浚几番哭求,不但没有得到耶律洪基的怜悯,反而使他愈发厌恶他们母子,轻易不愿与他们相见。
这日,耶律洪基刚斥退了耶律浚,失踪了多时的耶律乙辛便来求见。
见到耶律乙辛,耶律洪基仍没什么好脸色,只冷哼着:“乙辛也是来为萧峰求qíng的?”这几日耶律浚与萧观音几番以萧峰往日救驾、平乱的功劳说项,要耶律洪基从轻处置萧峰,直令耶律洪基烦不胜烦。而一向体贴他心意的耶律乙辛却不见踪影,好似也怕得罪了皇后与太子,这岂能令耶律洪基不怒?
哪知耶律乙辛闻言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道:“微臣发现了一桩秘密,思来想去,必得告诉陛下不可!请陛下屏退左右!”说着,他便自怀中摸出一沓笺纸,这第一张笺纸的上面赫然写着“十香词”三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萧大侠,还有什么话说么?
萧峰:救命啊啊啊!
导演:……
第169章 蔡京面圣
风波恶传回的消息却远超慕容复的预料!
燕子坞jī犬不留、慕容博本人失踪、收藏了无数武功秘籍的还施水阁亦被付之一炬。此外,更有慕容氏历代先人的坟茔被掘,骸骨与陪葬品扔了一地!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尊奉祖先是个极为重要的环节。但凡逢年过节,有条件的人家都得祭奉祖先,否则便要被世人视为数典忘祖láng心狗肺,遭人唾骂排挤,简直活不下去。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传统习俗,掘人祖坟也一向被视为极尽缺德卑鄙之事。谁若gān了这种事,那便是与人结下了百世不得化解的仇怨。是以,慕容氏祖坟被掘的消息一经传来,包不同即刻双目赤红怒发冲冠,叫嚣着要灭萧峰九族。
慕容复穿越而来,对慕容氏的历代祖先委实没什么感qíng。眼见包不同污言秽语地问候萧峰全族,连一向温柔的阿碧也是俏脸通红咬牙切齿,他不由喃喃说道:“此事并非大哥的意思……”
“公子爷!”包不同痛心疾首地咆哮,“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护着他!”
慕容复被包不同吼地一愣,顿时不敢言声。隔了一会,慕容复好似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失声叫道:“那些陪葬品里都有什么?!”
慕容复此言一出,书房内立时死一般的寂静。姑苏慕容氏几百年来只做了一个梦——兴复大燕的chūn秋大梦!这几百年的薪火相传,慕容博为了这个皇帝梦执着一生,想来慕容氏的历代先祖也是不差的。生前始终无法达成的心愿,死后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而现在,慕容复已是官居一品大权在握,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这些痕迹被宣扬出去,又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眼见慕容复捂着心口踉跄着跌回座椅,包不同与阿碧二人赶忙上前叫道:“公子爷!”只见他面色发青、唇色微紫、喘息不定,显然是犯了心疾。
“阿碧,快去请薛大夫!”包不同又叠声叫着。
“不忙!”慕容复却只一手扶着桌案用力喘息,艰难吐字。“正事要紧!”
“公子……”
阿碧还待再劝,慕容复已然qiáng撑着一字字地下令。“传令风四哥,尽快将坟茔重新修缮,并安排一具骸骨葬入慕容博的墓中。燕子坞内发生的任何事,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将我们安cha在大宋与辽国的密探全部散出去,严密监视所有印刷作坊,一旦发现与慕容氏有关的只言片语就地销毁!另外,派人搜索慕容博的下落,生死不论!”
“公子爷,要不要去请诸葛大人?”阿碧急忙发问。
慕容复沉吟了一阵,终究缓缓摇头。“这件事,他不该知道!只要他不知道,便仍有转圜……”诸葛正我的六扇门自成立以来便直接对赵氏皇族负责,慕容氏的兴复秘密他必须不知qíng,否则便是他也生了异心。
时隔多年,包不同也再不是那个随时随地都能将慕容氏兴复秘密挂在嘴边夸耀的无知莽汉了。眼见慕容复否决了阿碧的建议,他忙又补上一句:“公子爷,要不要令泰山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慕容复却仍旧摇头,“若是虚惊一场便罢了,若是……慕容府的任何动静都是活生生的罪证!”
“大哥那儿……”包不同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只见慕容复静默了一会,低声答道:“种师道能保住他……”
包不同闻言,只觉心头倏忽一落,良久方试探着道:“公子爷难道不曾想过,这或许是个机会?”包不同本质上终究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谋划几十载图谋复国显然令他极不耐烦。是以,这一问究竟指的是什么机会,不言而喻。
慕容复却不再回答,只闭着双目捂着心口不断喘息,冷汗涔涔竟很快濡湿了里衣。不一会,薛慕华闻讯而至,包不同再没有说话的机会。
然而,慕容复的种种安排却仍是晚了一步。绍圣三年四月下旬,被朝廷起复为礼部侍郎的蔡京提早返京,面圣时他拿出了一份慕容复祖父慕容笔的亲笔遗书,以及数枚慕容氏历代先人所用印鉴和部分违制陪葬品。赵煦见了那遗书即刻勃然大怒,连夜诏令慕容复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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