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慕容复与秦观二人前去迎接苏轼的家眷。即将到来的元祐元年是哲宗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各地封疆大吏、军队将领乃至各属国使者都要前来汴京为年仅九岁的小皇帝贺新chūn。除此之外,更有司马光在朝中大展拳脚,旧党官员纷纷起复入京,新党官员则黯然离开。一时之间,这来往官员竟将官道挤地满满当当。
莫约过了晌午,熙熙攘攘的官道上终于出现了乔峰等人的身影。苏轼如今不过是六品官,他的家眷虽说不少,可这次来汴京能带的随从仆役却并不多。哪知这回见到人,除了乔峰之外,与他们的同行的竟还有不少身穿甲胄的军中士卒。
秦观诧异不已,不由自言自语地道:“老师什么时候跟军中有jiāoqíng了?”
“去看看。”慕容复却隐隐觉得那些士卒有些眼熟,随口应了一句便策马上前。
到了近前才发现,果然是熟人。慕容复赶紧拨马想跑,可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身材魁梧面色黑沉的种谔一把拽住他手中缰绳,yīn森森地自牙fèng里挤出一句:“探花郎,怎么刚一照面就急着走啊?”种谔与慕容复早已相识,更十分欣赏他的才gān,当初为其谋了凤州助教的官职,已是把他当自己人来培养。哪知这自己碗里的菜不给自己面子跑去科举赴考,结果却只得了一个八品官衔。如此丢脸,实在是教种谔又气又恨,气慕容复不识抬举,恨朝堂相公们不识英才。
慕容复嘴角一抽,急忙滚下马背。“慕容复见过种经略。多年不见,经略风采依然,当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他话音未落,邓百川又自种谔的身后冒出头来,老老实实地行礼道:“属下见过公子爷。”
哪知慕容复却只瞪了他一眼,没有发话,显然是不满邓百川不曾将种师道与苏轼家眷同行的消息早早告知于他。
种谔向来护短,见慕容复给邓百川脸色看,当下伸手将邓百川扯了回来,拉长声道:“你也不必给他脸色,是我不准他送信给你。更何况,如今邓百川官授翊麾副尉,从七品!探花郎,你这个国史院编修是几品官啊?”
种谔这句话实在是太打脸了,以至于慕容复竟愣在当场,半个字都答不上来。
好在西军的将领除了种谔这蛮横无理爱揭人短的老混蛋之外,大部分都是心xing实诚的好人。不等慕容复答话,种谔身边又挤出一名大约而立之年的将领向慕容复深揖为礼。“折可适见过慕容公子,慕容公子亲冒矢石传授护理之法,救我西军将士无数,请受某一拜。”
折可适是折家后裔,西军名将,他守边四十载,爱护士卒、多谋善断、战功赫赫,慕容复如何能受他的礼,急忙上前把人扶起,诚挚地道:“折将军,这护理之法原是吾师苏学士的功劳,下官只是奉命跑腿,当不得将军如此大礼。”
折可适见慕容复容貌俊朗又温文尔雅,已对他有了几分好感,此时见他毫不居功更是大为欣赏,不由笑道:“苏学士有你这样的弟子,当真福气!”
慕容复闻言忙又谦虚了几句,这才将气氛缓和了过来。种谔终究知道轻重,身为武将不好多与文官亲近,待慕容复与曲珍、种师道等旧识寒暄过一阵,便一声令下带着一众将士呼啸而去。
送走了种谔等人,慕容复终是松了口气,当下整整衣冠前去拜见朝云。原来王闰之不愿丢下丈夫,便令朝云带着几个孩子先行入京。朝云是苏轼的小妾,不敢受慕容复全礼,便抱着苏遁侧身让了一让,口中言道:“明石,我们在进京的路上遇到了种经略,是经略提议结伴而行,这一路上更是对我们礼遇有加。听闻你高中探花,他亦十分开怀,你……”
慕容复见朝云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当下笑道:“小师娘,经略为人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复官明白的。”
朝云这才松了口气,不待她多说什么,苏迨、苏过已迫不及待地从马车里跳了下来,围着慕容复师兄长师兄短了。
秦观看了十分吃味,不由嗔道:“也不见你们跟秦师兄这般亲近?”
苏迨与苏过相视一眼,又忙不迭地围着秦观叫师兄。然而不等秦观嘴角弯起,他们又伸手讨要起新年红包来。
秦观立时心qíng一沉,他是纯粹的文人,毫无经济理念,至今仍吃慕容复的住慕容复的,就连去酒楼和jì院也是签慕容复的大名,哪里有钱给红包呢?见两个孩子以热切的目光望着自己,秦观只得厚着脸皮道:“去找你们慕容师兄要去!”
慕容复眼下却暂且顾不上当财神爷发红包。此时此刻,他正牵着王语嫣与乔峰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半年不见,慕容复只觉乔峰看起来又沉稳了不少,昔日的少许年少轻狂已尽数收敛为而今的光华内敛。乔峰能有这般变化,原因无他,汪剑通在数月前因病过世,乔峰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丐帮帮主。而他甫一上任,首先要面对的便是丐帮那一团乱麻的财务问题,帮中长老对他将大忠分舵撤出汴京的做法也颇有怨言。这些事乔峰从不曾在与慕容复的往来书信中提及,但慕容复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知之甚深。大忠分舵退出汴京多少也因自己的缘故,乔峰如此待他,慕容复自然十分感念。他虽也明白责任使人成长,只是想到乔峰的成长是因为“一文钱bī死英雄汉”,不免有些感慨万千。再想起原著中乔峰首次出场时“颇有风霜之色”,慕容复就更分不清汪剑通要乔峰来当这丐帮帮主究竟是帮他还是坑他。
慕容复在看乔峰,乔峰自然也在看他。然而乔峰生xing粗犷,并无慕容复那许多的感慨,只是觉得慕容复瞧着又瘦了些。听闻他在国史院的日子犹如苦力,想必是因为这个缘故才瘦了。堂堂探花郎,居然沦落至此,乔峰心中真是又好笑又愤怒。
被慕容复牵着的王语嫣等得不耐烦,伸手拽了拽慕容复的衣角问道:“表哥,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慕容复恍然回神,拱手笑道:“还未曾恭喜乔兄任丐帮帮主。”
乔峰摆摆手,落落大方地道:“明人不说暗话,当初贤弟亲口答应了助我丐帮发展。我这次来,可是要请贤弟兑现承诺的。”
慕容复哈哈一笑,答道:“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办到。”顿了顿,又无比坚定地补上一句。“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
乔峰:好兄弟!
王语嫣:呵呵!
第51章 新版《说岳前传》
乔峰等一行人来到汴京的第三天,诸葛正我、种师道都来拜访,诸葛正我与乔峰是识英雄重英雄,种师道却给慕容复带来了种谔的意见。“叔叔的意思,要你辞了这国史院编修,他给你补个昭武校尉的职衔,以后就在我鄜延军gān了。”
昭武校尉是六品的武官职衔,种谔能如此待慕容复,显然是对他十分器重。然而慕容复的志向却并非在军中发展。因而他只摇头笑道:“既来之则安之,我这国史院编修才上任不过半年就卷包袱滚蛋,未免教人笑话。种兄,替我多谢经略好意。”
你堂堂一个探花郎,天天累地跟狗一样蹲在国史院门口吐舌头就不让人笑话了?种师道与慕容复jiāoqíng甚深,知道他向来意志坚定,只瞪了他一眼,忍住了没有说话。
慕容复却好似明白种师道的未尽之意,又补上一句:“况且,小弟在国史院也并非无所作为,这些时日正跟我秦师兄一起整理《全唐诗》呢。”历史上《全唐诗》最终编纂完成是在清康熙年间,共整理出唐诗近五万首。然而煌煌大唐三百年,历代诗人们留下的诗篇又何止这五万首?那些未曾被录入的绝大多数自然是在战乱之中散佚无踪了。如今尤是北宋年间,慕容复自信能收录到比康熙帝更全面的《全唐诗》版本。
种师道可不懂慕容复gān这吃力不讨好的活究竟有何意义,嗔道:“你呀,才智过人,怎么尽gān些没名堂的事?”
慕容复却微微摇头,神色坚定地答道:“吾土吾民、衣冠礼仪、经史子集固然是煌煌耀目,但这诗词歌赋、戏曲杂艺、jīng舍美食,亦是我华夏啊!”
种师道虽不能理解慕容复的文人qíng怀,但他能说出《说岳全传》的好坏来。两人很快就放下了《全唐诗》的话题,参加了一场由王语嫣主持的读书会。
《说岳全传》是以岳飞抗金故事为主题的演义小说。故事本身无疑十分jīng彩,然而受限于作者自身对忠君爱国以及因果报应的理解,使得整个故事最终归咎于虚无缥缈的“天数”之说。至于小说最后虚构的大团圆结局,与真正的现实相比,就更显自我安慰无力无趣了。
慕容复改写《说岳全传》目的是希望在这个天下承平已久、整个官僚阶级腐化堕落的时候,激发百姓向武血xing,以便来日应对异族入侵时也能有点jīng神支撑。他将整个故事假托为海外王朝轶事,虽说仍旧以岳飞为主角,却将所有涉及“神话天数”的设定全部砍去,又在故事中直指投降派的皇帝乃是窃据帝位无才无德,宣扬为帝者当为天下百姓代言这一思想。应该说,经由慕容复改写的《说岳全传》仍旧十分jīng彩,只是主角的最终结局是被冤杀于风波亭,那显然不能让人满意。
读书会上,第一个发言的是王语嫣,当然,这个时候她代表的是苏轼的意见。“师公说,故事里的皇帝是个昏君,朝堂上的相公们一定会有意见,要表哥想办法改一改呢。”
“可是如果皇帝是个明君,那整个故事架构都得改。”不等慕容复答话,秦观已抢先回答。“而且明君良臣的故事未免也太过俗套,不如现在这么引人入胜呢。”
“不错。”乔峰也跟着帮腔,“倘若君王当真圣明,又怎会致使jian臣当道异族入侵?依我看,秦桧是金兀术手中的棋子,又何尝不是那昏君手中的棋子?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自己软骨头又何必把过错推到旁人头上?”
在座的都是臣而非君,听乔峰把话说得这般直白,俱是心有戚戚。隔了一会,种师道也小声叹道:“却是岳飞的下场未免教人心灰意冷。”
说起这个,气氛即刻更为沉闷。众人枯坐良久,诸葛正我忽然出声问道:“既然这陈高宗并非太子,乃是机缘巧合得了皇位。不知那原来的太子……”
慕容复暗忖这《说岳全传》终究距今太近,若是泄露太多,日后等徽宗登基说不得会将他当神棍烧了。他gān脆自由发挥,说那陈高宗的父皇与兄长俱是励jīng图治之辈,不意太子领兵出征中了圈套战死沙场。皇帝伤心爱子之死跟着驾崩,这才让高宗这个贪生怕死的花花公子摘了桃子。
秦观闻言登时喜不自胜地道:“如此,不如就写那太子未死,他见自己的弟弟倒行逆施,便在岳飞的帮助下赶回京师,正本清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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