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他眉宇间笑意顿敛,周身妖异之气蓦地窜出丈高,那少年的脸色登时扭曲起来,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痛苦不堪。
再看那堂下女子也禁不住浑身一颤,她屏息凝神,暗调气息,埋在衣袖下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才堪堪抵挡住这阵突然袭来的妖异之气。
没想到,他的修为竟又上升到如此地步。
红玉额前冒出一层冷汗,眼中神色更变换了几分。
男子身侧的白狐也被这qiáng大的妖异之气震慑,喉中发出痛苦的嘶吼声,男子见此方略略收敛了气息,抬手轻轻抚摸着那白狐绒绒的脑袋。
红玉咬了咬牙,上前一步,开口道:“没错,我就是要你杀了他。”
“杀了这个玉芙裳不知廉耻和人间男子生下的孽种。”红玉一字一顿地说,涂了鲜红丹蔻的指甲狠狠掐进ròu里。
男子淡淡瞥她一眼,挑眉笑了笑:“还有呢?”
红玉神色一凛,眉头微蹙,看向对方那宛如深潭一般的眼眸。
幽邃漆黑,叫人望不到底,可偏偏又仿佛已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看透,叫人无处躲藏。
这种dòng悉一切的目光,曾经令她仰慕不已,然而也只是曾经罢了。
她缓缓开口,话语中仿佛带着寒意:“抽其筋血,炼化其气,采阳去yīn,助我修为。”
男子静等她说完,方蓦地朗声一阵大笑,有如云拨月影,光华万方,他笑罢抚掌叹息道:“想不到你去世间仅十数年,修为不见多长,这狠毒xingqíng,却同那狡诈世人学了个十成十。”
语罢他却又话锋一转,眯眼笑道:“可你又为何笃定,我就一定会帮你?”
“你没有理由不帮。”红玉嘴边也徐徐绽开一抹笑意,道:“你恨玉芙裳流连人世、忘却修行,心中积怨已久,得知她与人间男子育有一子之后,更是与她彻底决裂,直到她挣扎垂死之时,都未曾出手相帮,可见你是彻底恼了她。如今见得这玉芙裳的孽子,依你一向有恨必报的xing子,定视他为玉面山的污点、狐族的耻rǔ,又岂会容他苟且偷生?”
她边说着,边又qiáng自忍住心神,好叫自己不被男子身上愈发yīn沉的妖异之气所侵袭。
“而既是要杀了他,又何必白白放过他体内的元阳之气?我知玉郎你修为深厚,早已不屑采撷人类的元阳之气来助益修行,既是如此,何不帮小妹一把,让小妹也免去这数百年辛苦修行,好早日修炼有成?”
红玉说到此处,眸中隐隐含着几许殷切希冀。
她自决定找轩玉郎相帮之时,便已做好了和盘托出的准备。此人向来喜直不喜曲,况且他修为深厚得可怕,早已容不得任何人在他面前阳奉yīn违,故而她一开始便准备好了这番话,反能激他一激,也许便能得偿所愿。
如若不行,她便将孟珩碎尸万段,她得不到那至纯至韧的元阳之气,别的狐妖也休想得到。
轩玉郎但笑不语,似在玩味女子所说的一番话,良久方道:“你在激我?”
见女子笑容一僵,他反倒眯起了眼,轻声一笑道:“不过你确实很了解我。这个少年,你既带到了我面前,我定然不会叫他活着回去。”
第46章
女子刚露喜色,便又见轩玉郎淡然道:“但是否要帮你,还要看我的心qíng。”
“你……”红玉语塞,半晌方道:“你不是说过只要玉面山的灵狐想要修道,你都不吝相帮的么?”
“我是说过。”轩玉郎面无表qíng地道:“不过对于你,我倒是不敢确定还算不算是我玉面山的狐。听说,你早已和那世间一众高官巨蠡沆瀣一气,飞huáng腾达去了,又何须我来帮你?”
红玉心中一惊,似是没想到男子早已将她动向摸清,垂头半晌不语,心中急思一番,才道:“我虽和世间男子共谋,然终也是为了修炼得道。玉郎你信我,我绝不会沦落到玉芙裳的地步!”
“哦?是么?”男子的神qíng却有些懒懒的,只眯眼看着红玉,若有似无地轻笑几声,见那红玉一脸焦急解释之意,似觉有趣,只观而不语,轻轻抚弄怀中白狐。
直至女子索xing也垂头不语,一副清者自清模样,他才觉得无趣了,便懒洋洋挥手道:“行了,我信你便是。既是要采阳去yīn,化炼那元阳之气,给我三日时间即可,其间休得扰我。”他说着,把手上那白狐一抛,便见那白狐稳稳落到女子手上,“把它也带下去。”
红玉登时一喜,忙答了个“是”,却又闻轩玉郎道:“不过你却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方能帮你。”
“炼得那元阳之气、助你修为之后,你便不准再去那京城之地,与世间男子同流合污。”
男子淡然吐出这句话。
红玉心内一紧,望了男子一眼,垂下头来,握紧了双拳,半晌才轻轻道了个“好”,心内却另有一番打算。
———
映天石府内。
寒冰池的池水泡着一个浑身赤luǒ的少年,少年身材纤瘦,肌肤白皙如玉,然而透过那冒着汩汩寒气的池水,隐隐可见少年身上竟然遍布了伤痕。
脖颈上,手腕上,肩背处……每一道伤痕虽不深得刻骨,然而却不断有细小的血液从中冒出,又因着这奇异的池水而缓缓流淌、绵延不息,竟像是要把这少年的血活活放gān!
造成这一幕的始作俑者却仿佛并未意识到此事的残忍xing,一袭白衣、素尘不染的男子神qíng慵懒地走到池水边,在少年的背后驻足。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蹲下身来,伸出一指虚悬在离少年脖颈一寸之地的半空,眼眸微眯,细细感受少年体内气息的运转。
然而不多时,却是皱起了修眉,收起那副懒散的表qíng。
少年体质果然罕见。若不是因那脉息之间流动的与他轩玉郎,还有玉芙裳一模一样的至纯至粹的闭yīn之气,他现在都有些怀疑,这个眉眼间与他有三分相似、与玉芙裳有五分相似的少年,究竟是不是那个一出生就孱弱得险些夭折的孟珩。
天下间妖魔千千万万,有这等至纯至粹、至柔至yīn的闭yīn之气者,却是极其罕见。纵然是得上天厚待的狐族,千百年来,轩玉郎也仅见过自己,和玉芙裳二人独有。
也是因这个缘故,他二人于修为求道之上,进益极快,不过短短数百年时间,便已成为其他狐妖难以望其项背的存在。
直至被一众狐妖水到渠成地推崇为这玉面山的王者。
眼下这个少年,却是第三个拥有如此闭yīn之气的人。
不过这倒是没甚稀奇,玉芙裳的血脉自然与她有一样的禀赋。可令他在意的是,缠绕在少年体内的那股元阳之气。
自他修行上千年来,竟从未见过此等qiáng劲的元阳之气。
与少年体内那股至柔至yīn的闭yīn之气相反,此股元阳之气竟是任那常人不可敌的闭yīn之气如何化解纠缠,都不作丝毫退让,反倒因这无休争斗,而愈发qiáng势起来。
甚至连轩玉郎自己传递过去的灵力修为,都无法引导其乖顺下来。
实在是有趣得紧。
男子不由得勾起了他那形状优美的薄唇,收回了自己探出去的一丝灵气,看着少年脖颈上怵目的血痕,似笑非笑。
这还是头一回有他深厚修为也掌控不了的妖。
尤其是眼前这位,连个纯种的狐妖都算不上。
他隐约记得他曾经是见过这个少年一面的,当时的少年尚在襁褓之中,弱小得两根指头就能掐死,甚至不知是因为来自母体qiáng大的妖气,还是别的什么,根本不用他出手,就快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那样的人,绝无可能成长为今天的模样。
那股qiáng大得甚为奇异的元阳之气,根本就像是来自……另一个灵魂。
轩玉郎眯了眯眼,宽大长袖一甩,站起身来。
相比于给别人劳心劳力地炼化元阳之气,助益他人修为,眼下他倒是想起来一个更为有趣的事。
他手掌轻轻一挥,便见那少年从池中慢慢升起,冰凉剔透的水珠滑过那玉白的躯体,仅一瞬之间,少年各处伤口上的血痕便像是凝固了一般,不再流出。
———
许给红玉的三日之期过得飞快,待轩玉郎回神之时,他已在这石府中待了足有一个月时日。
在这三十天内,他用了各种方法想要消解、打败少年体内的元阳之气,却始终收效甚微。
譬如用他曾经偶然从一老仙山之上得来的仙糙,以灵力锤炼洗濯,化而为剧毒之药,泡在寒冰池水之中,又不伤其xing命,只沐浴少年全身,以期能磋磨其体肤,蚕食其jīng神,损耗其元气。
结果少年看起来确实比之前更为憔悴痛苦,本来白皙无瑕的肌肤也被折腾得不忍直视,可偏偏其体内那股元阳之气仅消沉颓唐了一两天时间,便又渐渐复苏过来,又与那闭yīn之气纠缠不休。
再譬如他曾经拿一条自己养了百余年的血虫试验。此虫顾名思义,便是专会从人的皮肤钻入,融入人的血液,饕餮般地吸食人体内的元气,待吸食gān净,方再回到豢养人手上,把那吸食之元气悉数传导给豢养人,可谓是助妖魔提高修为之神器。
轩玉郎养得此血虫不过是出于好玩,倒未曾用之吸食过那零零星星,着实入不得眼的元气,此番用在少年身上,倒叫他觉得颇值一试。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虫自入得少年血液之中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居然腹裂而死,竟像是无法承受那过于qiáng劲的元阳之气。
此事简直闻所未闻。
事qíng变得复杂有趣得多。
轩玉郎越来越想知道这股元阳之气究竟从何而来,又究竟为何会如此qiáng劲不可撼动。
说到底他厌恶孟珩,不过是因为玉芙裳叛离了玉面山,跟人间男子厮混一处,令他瞧不上眼。
当年生下的孟珩也弱小得丢尽了他灵狐的脸,让他恨不能掐死这个害玉芙裳流连人世的孽种。
不过恨归恨,若是那个孟珩变成了如今这个体内拥有奇qiáng无比的元阳之气的人,他倒是颇有些兴致留他一命,先探个究竟再说。
而至于红玉的要求,他从来也未放在心上过,那不过是一只自作聪明还自以为天衣无fèng的低等狐妖罢了。
若不是察觉到她身上果没有沾染上太过于糜烂的人间的气息,他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
轩玉郎终于决定暂且停止试验,手中微运了灵力,将少年安放入他dòng府内的另一处池水中。
此处池水却是温暖宜人,最适合疗伤养病不过的。
———
孟珩有意识的时候,已是又堪堪过了一个月。
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痛感仿佛针扎,又像是巨石碾过一般,叫他仅动一下手指,便浸了满头大汗。
随之而来的,还有隐藏在脑中仿佛随时都要炸裂般的疼痛。
孟珩闭了闭眼,轻轻呼出一口气。
脑中一片混乱,自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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