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最后几句话,细长的凤眼里酝酿着一片幽邃yīn云。
肖彧垂眸,撇过头去,并不看她。
红玉脸色一沉,还要说什么,却突然变了神色。
她眯眼看了青年一眼,冷笑一声,五指成爪抓住青年脖颈一跃而起,片刻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余下妖jīng们见了,纷纷收起那副散漫表qíng,彼此对视一眼,也连忙追寻着红玉的方向而去。
彼时恰逢狂风乱作,卷起一地飞沙走石,纷纷扬扬,飘飘dàngdàng,转瞬之间便在那血迹之上覆了一层新土,复又重归平静。
恍若从未有人在这儿停留。
再看那携着青年而去的红玉,几息之间便纵跃到一处隐蔽石dòng中,来回扫视一番,见dòng内并无他物,方把青年毫不留qíng地撂在地上。
于半空中坠下的撞击使得青年闷哼一声,红玉却不见手软,一把勒住青年颈项。
“居然有人来救援,说,是不是你一路上做了什么记号?”她厉声问道。
肖彧低低地笑了起来,并不回答,心内却松了一口气。
如此,计划便完成了一半。
他决计不会拖着这副身躯去见珩儿,更不会让自己成为少年的软肋。
红玉咬牙切齿,然而片刻,她便又恢复了那张盈盈笑脸:“你以为这样做就能从我手上逃出?看来太子殿下还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
“不过是ròu体凡胎,我动一动手指,便能叫你下huáng泉!”她尖利的指甲泛着寒光,飞快地朝青年脖颈上的致命处掠去。
眼见指甲轻轻一划,便要将青年割颈,却堪堪停住了动作。
红玉笑眼瞥着青年,希冀从那里面看到恐惧、惊慌等等神qíng。
然而那里面依旧是什么都没有的平静,甚至还有些微的令人讶异的释然。
她忍无可忍,爪上动作不再停滞,却是转了方向,狠狠向青年前胸抓去。
本已结痂的伤口处顿时又血流如注。
青年额头上爆出青筋,脸上冷汗如瀑,汗珠蜿蜒而下,滴在胸前,更加剧了那火焰炙烤般的痛感。
可他却始终闷声不语,薄唇已被他咬得鲜血淋漓,却未曾发出半点声音。
红玉yīn沉着脸色看他几眼,不再在此间停留,挥手示意这才赶来的一众小妖,便要加快脚程,径直往那目的地而去。
虽然于她而言,纵使那救援之人再来百个千个,她也不惧,更不会因此逃窜,却仍是要隐匿气息,掩藏身份,少惹是非。
毕竟在京中见过她的人不少,她并不愿在此时bào露了身份。
至于被她挟持的青年,她根本没打算在利用完了之后还叫他活着回去。
一只并不如表面般温顺、易掌控的绵羊,留着迟早是养虎为患。
她如此想着,更是加快了脚下步伐,意图甩掉身后渐渐跟上来的脚步声。
然而她还未走出多远,便不得不重又停下脚步,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
她感到了一股qiáng大的、让她无法抗拒的威压。
这威压来得如此迅猛、剧烈,以至于竟使她动弹不得,只能静静感受着那从心底蔓延上来的仿佛是本能的恐惧感。
她使出十分力气略略侧头,看向身后一众小妖,见她们各个也都是面色纠结,甚至已有人忍耐不住躺在地上痛苦哀嚎,一片惨相。
心中不安又扩大了几分。
这种感觉,她上次亲身体验时,还是在面对着轩玉郎的时候。
再有便是十多年前的玉芙裳。然而玉芙裳早就死了。
难道……
她握成拳的手不由又紧了几分,面色一片凛然之色。
可接下来的场景却是出乎她的意料,更让她惊呆在那里,半个字也不能吐出,只得咬牙切齿、目眦尽裂地看着对方,一步步向她走来。
第59章
那是一个身材颀长纤瘦的少年,少年满头青丝未束,如墨一般泼洒下来,jiāo缠在那皎白如月的长袍广袖上,随风而来,猎猎作响。
他似乎全然未把周遭一切放在眼里,只睥睨着那点漆似的深邃双眸,漫不经心地向前瞥了一眼,而后便收起目光,径直而来。
“把他jiāo给我。”他在女子面前驻足,形状优美的薄唇轻启,声音凉薄如水。
红玉咬了咬牙,yīn沉着眉目看着眼前的人。
不过几个月时间,少年竟像变了个人似的,虽还是那副相貌,可眉目流转间却有按压不住的妖孽风qíng跳脱而出。
目如秋水暗含,又似巨涛翻卷,一挑眉,一斜眼,便叫人流连不止,惊惧三分。
这是独属于qiáng大狐妖的特征。
非但如此,孟珩周身弥漫的威压也竟与往昔截然不同!
她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从未感受过的qiáng大气息。
与轩玉郎有些相似,却更有几分不同。
虽然稍逊于来自于轩玉郎的令人战栗的纯粹yīn戾之气,却夹杂着一种令人敬服拜仰的气息。
如烈日般灼热而温暖。
竟连她这等修为的狐也有些抵制不住。
红玉的脸色yīn沉得能挤出水来。
这短短几月,对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从未见过能改头换面、日进千里到这种地步的修炼效果!
孟珩见女子不答,倒也不急,反悠悠然然地笑开去,如同阳光拂过树叶,叫看着他的人心里痒痒的。
“我再说一遍,把他jiāo给我。”话落他却是懒懒收起笑容,只把那幽深似海的目光淡淡投过来,扫了女子一眼。
yīn云翻滚,威压不再收敛,铺天盖地而来。
只一眼,便叫她无从抗拒,如遭雷击。
她的手指慢慢松开了对青年的桎梏。
孟珩赞许地瞥了她一眼,伸手接过青年,扶在肩上,转身便要离去。
周遭一众小妖却在这时挣扎着围了过来。
他们虽亦被少年散发出的qiáng大气势震慑而痛苦不堪,此时却无论如何也不敢眼睁睁地放二人走。
孟珩轻笑一声,视线扫过这一群妖物们。
“你们受命于红玉,又听从于妖之本xing,也属事出无奈。故而我本无意为难诸位,只请诸位看清形势,顺势而为,莫要再随红玉作恶便是。”
他语调沉缓和旭,运了半分灵力,将这句话一字一句地吐出,犹如晨钟暮鼓,震撼人心。
诸妖只觉得心头一震,不由得神qíng恍惚,待再回神之时,眼前早已没了少年身影。
周遭却是不知何时忽啦啦来了一群带刀侍卫,二话不说便拿那黑黝黝的玄铁将诸人牢牢锁住。
虽于妖而言,隐匿身形逃脱困境不是难事,可少年临走前的话却像是在心头生了根一般,竟久久回dàng于脑海之中,驱之不散,令他们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就这样眼睁睁地任凭侍卫们绑了自己,被押着驱策过去。
唯有红玉无声无息地遁去了身影,看样子竟是挣扎着逃匿了。
侍卫们四周搜捕一阵未果,又见天色渐晚,实不宜久留,也只得作罢,幸而手里已握得对方把柄,便听便装打扮的三皇子殿下一声令下,与黎青他们一道收拾人马,回得京中。
却是把被孟大夫救走的太子殿下颇为放心地置于不顾。
这于他们而言,虽是预料之外,却比原定计划更令人宽慰不已。
那边孟珩运了灵力半抱半扶着肖彧一路西去,并不吃力,因而也并不焦急,只慢悠悠地走在那茫茫荒原上,似是伴随着旖旎落日而去。
东边的星辰渐渐升上来,暮色四合,晚风习习。
肖彧直直望着孟珩掩在夕阳光辉下,线条柔和动人的侧脸,眸中的惊讶、狂喜之色渐渐沉淀下来,转而酝酿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深沉神色。
孟珩轻笑出声,道:“怎么,几月不见,便不认得我了?”
“还是说,见了我却不敢认?”他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青年,声音轻曼,如这凉风一般,刮耳即过。
肖彧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却是又闭口不言,半晌才喉咙微动,声音喑哑地道:“珩儿,你怎会寻得此地?”
然后,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后半句话却被他咽了回去,连同这几月以来的寻寻觅觅一同压在心底。
孟珩挑了挑眉,嘴边笑意未减,却并不看青年,只淡淡道:“我只是路过此地,凑巧见到你那些个侍卫于这茫茫荒原上团团乱转不得思绪,便一时兴起,跟他们一同来到此地。”
语罢却是略停顿了一下,道:“没想到,却遇见了你。”
他这话说得漫不经心,漏dòng百出,可肖彧此时也没心思细问,只觉得自心底溢出的万般喜乐哀愁快要将他淹没。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少年,似乎丝毫不知疲倦。
“你没事就好。”种种复杂qíng绪和疑问担忧悉堆心头,堵塞于胸不得问,过了良久,他却轻轻叹出这么一句。
孟珩不禁嗤笑一声:“你还有功夫关心我?也不看看你自己已经成了怎么一副样子。”
他伸出一指探上肩头那人的颈项之间,微凝神思,细细感受脉息间流淌而过的气息qiáng弱。
却是皱了眉头。
这人已经太过虚弱了,元气已被众妖吸食得所剩无几,只怕自己若是再晚一步,就……
他眼中不禁yīn翳一片。手上却动作轻柔地将青年搁置在一处,自己则取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来,将衣袖随手一绾,露出一截玉白的手臂。
匕首挥过之处,便见那白生生的手腕上蓦地多了一道血痕。
青年惊呼一声,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看着少年动作。
孟珩不以为意地朝他笑了笑,举起手臂噙了几口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却并不吞咽,只含在口中,双腿盘坐于地,心中回想平日修炼体验,将那口鲜血中夹杂的闭yīn之气缓缓压制了下来,再归引到自己腹中,只留下纯粹、温暖的元阳之气。
这大概是他两月以来盘桓在玉面山的最大所得了。
试着掌控血液中来回纠缠不休的两股气息,使之相生相助,为己之所用。
虽然他还未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可淬炼一口鲜血,来替人补一点元阳,还是可以做到的。
说来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做到此番地步。无论是红玉,还是玉面山诸多对他虎视眈眈的狐妖们,都只能对着自己的血液望洋兴叹。
可恨却也可笑。
没想到他再活一世,这身体里的血液竟成了至宝,这个事实多多少少有些玄幻。
他收回思绪,俯身凑到那苍白虚弱的青年唇边,压着那口鲜血闷声道:“张嘴。”
含混不清的声音微有些沙哑,与平时的清越嗓音不同,却更令人晃了神思。
被近在咫尺的温热鼻息拂面,青年的表qíng有些怔愣。
孟珩那水润幽邃的潋滟双眸一挑,笑意邪肆:“不敢喝我的血?”
肖彧不答,目光却qíng不自禁地驻足在少年那染了血的唇上。
红得刺目而妖艳。
他觉得喉咙处微微发gān,脸颊似乎被什么东西烫了下似的,热得令他有些慌乱无措。
却听少年低低笑了一声,紧接着他的下颚便被钳住,一对温热柔软的,带着腥甜气息的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覆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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