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至于事后的因果报应,自有那恶人承受,又gān大人何事?”
那人不轻不重的几句,徐徐如流水般淌过,本是浅白、无甚可说的道理,从那人口中说出,却像是悠悠钟鸣,叫人惊醒。
陆庆瀚jīng神一震,仿佛积郁于胸的乌烟瘴气通通化开了般,如同茅塞顿开,神清气慡。
心里想通了,这之后的事qíng便顺其自然了。
了却一桩心事,陆庆瀚恭谨问道:“请问阁下贵姓?”
那人淡淡一笑,声音清越空旷犹如环佩叮当。
“免贵姓孟。”
语罢便同身后那两个少年郎,一同飘然远去。
陆庆瀚呆在原地,细细品味那个“孟”字,总觉得有些熟悉,有些不对劲,然而一时却说不上来熟悉在何处。
只得半是赞叹半是惊奇地转身回房,甫一抬头,看见那片刻不离的女鬼,才蓦然惊叫道:“原来是他!”
竟是那通缉令上的妖孽孟珩!
“来人,把那人给我抓回来!”如是叫家丁折腾一番,却是徒劳。
孟珩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角,遍寻不着。
陆庆瀚已是一身冷汗。刚想忿忿叫骂自己差点被那妖孽玩弄,然一阵异香飘过来,却是令他神思回转,冷静不少。
那是刚刚那人来时,身旁的少年走过去,在香炉里点上的一炷香。
香已燃到一半,香气飘飘袅袅,如月下横梅,让人心旷神怡。
若那妖孽想要玩弄自己,没道理整这么一出啊。按传闻说,那可是个杀人如麻、挖心食肺的妖物,又怎会气质出尘恍若天外高人,声音泠然如同高山流水呢。
再抬眼看那女鬼,与刚刚自己所见相类,面目比之前诉冤之时要和善许多。
或许是那孟珩所言是真的,才化解了女鬼的些许怨气……
陆庆瀚心思百转千回,终是暗暗下了决定。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接下来的几日内,与他遭遇相似的,已有半个朝廷的官员。待吴有贞察觉之时,已是为时晚矣。
———
四月初一,飞红万点,乱花尽谢,唯有柳枝偕风相依,吐出满城风絮。
天空蓝得发亮,万里无云。注定是不平常的一日。
今日上朝的官员甫一踏入金銮殿,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有紧张的气息微微蔓延。
有人将目光扫视一圈,便发现不只他一人如此感受,许多同僚的脸上都带着严肃凝重的表qíng。如同开弓前的箭。
今日是圣上因病休养十数天后的首次开朝。
这十多天以来,可谓是风雨不息、波澜迭起。先是最初,圣上莫名其妙地病了,群臣只略微探悉到,那日乾元殿上,似有大动静,吴首辅甚至也调动了兵部权限,带兵而来,然到底所为何事,却是不知。
只之后便听吴首辅一口咬定,孟珩驱策妖狐作乱,害得圣上卧病不起,更有太子纵横包庇,实是失德之行,已是连连上书,要求罢黜太子。
只是圣上一直没有回应。
再往后,便是那传闻骤起,一时之间遍布京城。吴首辅几乎倾尽了手下兵力,搜捕了京城每个角落,都未能揪出那幕后煽风点火、造谣生事之人。
眼下,他已是怒不可遏了。
吴有贞一袭镶黑色织金边锦缎官袍,一步一步地踏上汉白玉的阶梯,走上大殿。
官靴踏在净如水洗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声响。群臣不由自主地噤了声音,回过头来,自发地分成两侧,让开一条道路。
哪怕是御座之上的圣人,此时都将目光注视着姗姗来迟的吴有贞,却是默不作声、神qíng平静,没有半点呵斥责难之意。
吴有贞满意地眯了眯眼,这才迈开步伐,不疾不徐地从群臣中间走过,神qíng倨傲。
有人愤愤不平地握紧了拳,然而却忍下了怒火。且让他再嚣张片刻。
吴有贞按例走到群臣的最前面,略一点头,带领群臣跪地朝圣。
悠悠呼万岁之声,响彻大殿。
然而抬起头来,吴有贞的面容上却无半分恭谨之意。
在他的眼里,圣人需要他的扶持,依仗他的能力,又离不开那丹药,更离不开自己,又有什么好敬畏害怕的呢?
这几日来即便传闻愈演愈烈,他除了怒意之外,却是没有丝毫担心。
他笃定,圣人不会对他产生丁点怀疑。毕竟什么事qíng圣人都要倚仗他,又凭什么对他产生怀疑呢?
就像刚刚这样,即便他来得迟了,圣人也没有一丝不满。
吴有贞抬眼看向圣人,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恭敬地避开视线,亦没有按照惯例汇报朝政之事,反倒态度漫然,故意随意开口说了一句话。
“臣看圣上今日脸色憔悴,jīng神不济,不若回乾元殿好好休养,何必上朝?朝堂之事,自有臣替圣上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骄傲的首辅= =
第75章
吴有贞语罢微挑嘴角,不慌不忙地抬眸打量圣人神色。
圣人双眉微蹙,脸庞大概是因为病中的缘故有些难看,不过仍没开口说什么。
吴有贞慢悠悠一笑,眼眸中透露出几许得意的光芒。
今日圣上突然宣召群臣上朝,有臣下特意跑来透露给他说,要他做好准备,恐怕有人要在今日朝上兴风作làng,对他吴首辅不利。
眼下看来无疑是庸人自扰、多此一举了。
圣人对他,仍旧同以前那般态度,并没有什么改变。
再退一步,即便圣人察觉到了什么异样,他也根本不惧。
他有什么可惧的呢?当日乾元殿内虽说擒孟珩一事失败,圣人也受了妖狐惊吓,受了伤,以至于卧病十数日。可红玉才是明面上的罪魁祸首,是她自己把孟珩是妖孽的传言说与圣上、献计排布阵法捉孟珩,又是她带一众狐妖扮作的小道入宫,乃至显出原形伤了圣上,这些都是红玉一人所为,他可是半点都没参与进去。
现下红玉那妖狐躲了起来,晾她也没胆再出现,不过如此一来,便更是死无对证,他只需把种种罪责统统推到那妖狐身上,自己则全推说不知,自当能够置身事外。
而今日散播的种种传闻,更是可笑,全是些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且不说圣上会拿这些来怪罪于他,他倒是要请求圣上怜恤,大力惩处那些传播谣言之人呢。
更何况,他还有最后一步棋。
筹划已久、谋篇布局,只待最后鱼死网破、破釜沉舟之时亮出,到那时便会改天换日,推陈出新。
这天下,到底由谁说了算,尚还未有定论呢。
大殿之上落针可闻,群臣之中隐隐压抑着因为吴有贞的倨傲语气而挑起的怒火。
吴有贞却浑然未觉,他瞥了一眼站在另一侧神qíng沉静的肖彧,眯眼笑了笑。
“怎地殿下也来了?臣听闻殿下近日似有麻烦惹上了身,怎地还能如此镇定地前来面圣?”吴有贞对他上下打量一番,半晌笑道:“莫不是殿下已明白自身皇储身份难保,特来向圣上求qíng的?”
他已连续数日发动群臣向圣上奏疏,要求罢黜太子,若说今日圣上上朝是针对他而来,他倒是相信圣上是来宣告对肖彧的裁决的。
肖彧并未被激怒,只淡淡望他一眼,唇边挂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吴首辅,你有些逾矩了!”
却是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冷不丁地提醒了这么一句。
吴有贞回头,见是袭了安定侯一爵,接替其bào病而亡的父亲前来上朝的邹侯爷,便挑了挑眉,抿唇但笑不语。
脸上却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神qíng。
恰在两人僵持间,方听圣人开了口。
“太子的事,朕自有定夺。”圣人略有些不耐地瞥了殿下诸人一眼,沉声开口道:“朕听诸位皇子请愿说,各位爱卿有一件要事要秉,朕方带病上朝,却不知这件要事,到底为何?”
这十数日来他夜夜被噩梦所扰,已是身心俱疲,只想好好待在乾元殿内休养,谁也不想见,眼下上朝召见群臣,他已是qiáng打了十分jīng神,只想尽快结束,好回去休养。
如此想着,便有些埋怨地瞥了眼站在下手的吴有贞。
有什么事,这吴首辅为何不帮着朕处理好,何必放在朝堂上说?
心下不禁更是烦躁煎熬,不得已方抬手抿了口几案上的龙井,稍定心绪。
整个大殿上安静了一瞬,竟是鸦雀无声。
正待圣人以为没有人会做声,正yù发怒之时,却听到一道洪亮沉稳的声音蓦地响起,响彻了大殿。
“回陛下,微臣有事请奏!”
这一声好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带起了一阵阵涟漪。
“回陛下,微臣亦有事要奏!”
“回陛下,臣等有要事秉奏……”
波澜相接,掷地起伏,已成汪洋之势。
圣人微微眯起了眼,目光深沉地看向朝臣。
———
此时远离京城的另一个地方,也正发生着不亚于那宫城内jīng彩程度的一幕。
京城以南百余里的虢州,乃当朝皇室的旁系一支世代承袭的封地。
现如今已是四世传承,到了郕王肖睿手中,已很有些动dàng了。
这一带地处西南高地,本来就土地贫瘠,加之毗邻南夷之地,多遭蛮人抢夺,更是谷物难收、人心难安。
人心难安的地方,就容易产生异动。
郕王已经不安分许久了,他有封地,有驻兵,有野心,可却一直苦于无门路改变自己的境遇。
可就在不久之前,事qíng突然迎来了转机。
京城内权势滔天的内阁首辅吴大人忽然主动跟他密联,并送来了huáng金数万两并粮米无数旦、丝绸布帛数百匹,以及珠玉宝石十几箱。
任谁也不可能不动心。
吴有贞需要一个退路,需要一个能任他宰割的傀儡君王,郕王需要一个生路,需要一方富贵无忧无虑的天地,而这天下最富贵最享受的位置,则莫若帝王之位。
两人一拍即合。只待那京城里重重宫闱中的朝局一变,即可改天换日、翻江倒海。
眼下太子储位岌岌可危,吴首辅亦传来密信笃定说圣人命不久矣,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
更何况近日京城盛传的太子与妖孽勾结一处,横行作乱,害的圣人卧病不起一事也已经风传到了虢州一带。
岂不是正好可以借“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勤王?
郕王日夜悄悄练兵,已经蠢蠢yù动了,只待吴首辅密信传来,两人里应外合,即可完成大业!
然而近几日,他估摸着京城那边局势应已差不多了,大军也已训练有素,严阵以待却仍没等到吴有贞的密报,心里不免有些焦躁。
于是便召集能人异士占卜求算,其中一人道,只待明日清晨首阳星初升未降之时,一观天象,便可勘破天机,求得谋事的最佳时机。
郕王喜不自胜,翌日一大早,便跟随了一众谋士站在营帐外面,向天际瞭望。
月光渐渐淡去,云朵被风chuī开,一颗闪烁着粲然光芒的辰星慢慢显露了出来。正是首阳星。
郕王一喜,正待要开口问身侧之人,可看出什么没有,眼前却突然飘来一层淼淼雾气,yīn森寒重,好不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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