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彧眼底神色变了变,待圣人神思稍定,方继续道:“元妙真人自那日逃匿之后,近日终于被缉拿归案,现在她愿意伏首认罪,也愿意站出来,指证其背后的指使。”
“请陛下宣她进殿。”
此话说得掷地有声,话音一落,便引得群臣附议之声连绵起伏。
吴有贞已是目眦尽裂,恨不能即刻走上前去将肖彧撕成碎片,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qiáng装镇定,心里却已经是慌乱十分。
他日夜加派人手,将京城乃至周边方圆百余里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红玉的身影,没想到现在居然被肖彧找到了!
肖彧,一个被自己手下严密盯着的岌岌可危的太子,怎么可能找得到一条妖狐?!
吴有贞狠狠盯着肖彧,想要从那张脸上的神qíng一探真假,对方却似乎也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淡淡一笑。
非常平和的笑意,却登时又让他火冒三丈!
然不待他发作,便闻圣上一句轻飘飘的“宣吧”,便叫他咽喉被锁住了般,发不出一句声音。
群臣回过头去,看向敞开着门的殿外。
有铁链撞击的声音沉重地砸在地上,每一步,听着都叫人心惊。
那是个白眉白须的道士,一身半旧的衣袍裹在身上,看不出什么异样来。再往下一看,才发现道士的一双脚踝上,原来被缠上了粗重的寒铁!
然而那道士眼中却并无被束缚的哀戚之色,那双眼睛里只充斥着漠然和隐隐的恨意。
他甫一踏入殿中,就用他那苍老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站在最前列的吴有贞,片刻不离。
圣人脸上闪过惶惑之色,他微微瑟缩了一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低声喝问:“你背后可有指使之人?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道士凉凉一笑,笑声竟然是尖锐刺耳的女声:“指使之人就是他!”
他指尖所指的,正是吴有贞无疑。
“你胡说!哪里来的野道,敢在此污蔑我?!”吴有贞已经有些口不择言。
“野道?吴大人,你推得好gān净!”道士冷冷道:“十年前,你我相识结盟,约定我助你掌控群臣,你则任我取走群臣元阳之气,不加gān预。三年前,你要我化作道士模样进宫蛰伏在皇帝身边,日日炼制丹药进献于皇帝。殊不知那丹药却是毒药,吃了非但不会使人延长寿数,反倒如同饮鸩止渴,日日食用,日日离不得,不出几年便会叫人神思迷乱,如同痴傻儿一般,却又查不出一丝痕迹!”
“而半年前,你动作愈发加大,为了打击异党,你已然没有丝毫仁善之心,那bào病而亡死在家中的史大人、高大人、孙大人却不是病逝,而是被妖物活活吸gān了阳气而死!”
他这话一落,更引得群臣侧目不已,唏嘘一片,都不禁想起当日御史中丞史善长那悲惨的死相。
面皮枯萎,眼窝塌陷,整个人如同gān尸一般,不是被吸了阳气又是什么?!
群臣禁不住惊怒jiāo加。然而有人却是比他们更为震惊。
御座之上的圣人大瞪着一双眼,面无表qíng地看向吴有贞,而那一双眼里的目光已像是无底的空dòng一般,酝酿着彻骨的寒气,让人忍不住浑身战栗。
吴有贞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离结局不远了……
第77章
“陛下,他是在污蔑臣!”吴有贞踉跄两步,下意识辩解:“这道士虽是臣引荐的,可臣并未与他勾结啊!”
“污蔑?”那道士不容他辩驳,口中发出张扬一阵讥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来,漠然道:“陛下,可还记得这个?”
他把那木盒打开,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够看清。
木盒里面盛着几粒丹药,有一丝莹白色的温润光辉在上面流转。
有内侍走上前来接过那木盒,递到了圣上眼前。
圣人默不作声了。
他当然记得。他三年来服食的丹药都是这个。
一想到这里,他脸上又闪过一丝夹杂着惧怕、厌恶、恐慌的神qíng,蓦地站起,甩袖一挥,将那木盒“哗”地一下掀翻在地。
“拿走、拿走!”圣人失态地惊叫道。
道士反缓缓地笑了,慢腾腾地道:“陛下,你看清楚了,吴首辅叫我炼的,究竟是灵丹,还是毒药!”
他话音一落,便见那滚落在地的丹药上面,那莹白色流转的光芒仿佛蒸法了一般,升腾出淼淼雾气,不多时,竟有丝丝缕缕的黑水从那丹药上面流出,腐蚀得那坚固的地砖印记斑斑。
简直骇人听闻。
圣人脸色大变,几yù晕厥过去,脚下踉踉跄跄,猛地跌坐在御座之上,惹得殿上一众群臣惊呼。
“大、大胆!”他趴伏在御座的扶手上,喘着粗气喝道。
却不知到底是在喝那呈上了丹药的道士,还是在喝吴有贞。
“陛下,臣冤枉啊!臣从未与这道士有过来往,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丝毫不知这丹药竟是毒药啊!”吴有贞跪倒在地,叩首道,然后猛地抬头指向老道,厉声喝斥:“来人,把这胡言乱语的妖道给本官抓起来,立即杖毙!”
“来人哪!”
吴有贞越来越嘶哑的呼喊声在大殿回dàng,难听刺耳。
然而却没有人动。
肖彧皱了皱眉,冷声叱道:“吴首辅,陛下尚且未有旨意,你又何必着急?眼下元妙真人被寒铁所缚,根本无从逃遁,何须用抓?”
有人看了这半天,也大体上明白过来这个中关窍,立即上前附和:“没错。吴首辅这么急着杖毙了证人,莫不是要杀人灭口?”
“你!”吴有贞瞠目结舌,却是话到嘴边,无从反驳,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却见那道士反不慌不忙地淡淡一笑,道:“你被蒙在鼓里?那你敢不敢让陛下派人到你的府上走一遭,看能否搜查出什么意外之物来?”
“你这妖道——”吴有贞咬牙切齿,内心悔极当初没早一点识破红玉秉xing,以至于今日让她反咬自己一口。
然而此时他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够了!”
圣人扶着一旁内侍的手,缓缓坐正了身子,把同样冰冷的视线投向吴有贞。
他已经忍耐到了极限。现在,他只感到愤怒,自己竟像是傻子一样被吴有贞玩弄于鼓掌之上!
吴有贞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道士底细?三年前,来宫中谒见的方外道士那么多,吴有贞却偏偏不遗余力地引荐这一个!
当时他未有所察觉,然而现在想来,自这妖道被引荐到他跟前来,其他的道士一个两个统统都没了下落,岂不古怪?!
再有这三年来,自己每每对吴有贞说不见这丹药有所效用,吴有贞是怎样回答的?他说他与那道士jiāoqíng甚笃,也常常得道士送与灵丹品尝,已用了七八载时光,可谓是功效甚佳,如此,自己才听信其言……
没想到这丹药竟是如此这般的功效——服用几年,形同痴傻!吴有贞这是要他彻底变成傻子,好听从他的支配!
现如今,身体的病弱不堪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这期间也不是没有请过太医,可太医却是与吴有贞一样说辞,现在想来,莫不是这太医也被吴有贞一同收买了?!
越想到深处,怒火和寒意更是彼此jiāo替着翻腾上来,圣人撑着座椅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栗。
“欺君罔上,谋害君主,吴首辅,你好大的胆子!”
之前有多倚赖这位“肱股之臣”,眼下他就有多愤怒!
怒到极致,他抬手便将几案上的茶杯拾起,“砰”地一声扔了出去。
“哗啦”一声脆响,碎瓷片飞溅了满地,声音震得群臣齐齐一惊,心下恻然。
“不,朕看你早就做腻了‘首辅’了!来人,把罪臣吴有贞押入大牢,另责令锦衣卫即刻将吴府抄查,不得有误!”
“是!”殿外立即涌入一队身着飞鱼服的守卫,不由分说便将吴有贞死死摁住,刀剑相抵,带了下去。
吴有贞尤在挣扎,竭尽全力辩解:“陛下,这妖道是在血口喷人,故意害臣,陛下切勿听了小人谗言啊!”
他那一贯镇定倨傲的神qíng已经dàng然无存,反被一种难看至极的扭曲面容所取代。
令人摇头侧目。
殿上一众大臣看着这副场景大快人心者有之,暗自庆幸者有之,然而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面上忿色犹在,心中dàng气已出。
不过无论怎样,已经没有人理会他了,御座之上,圣人筋疲力尽地瘫坐在那里,目光空dòng而漠然。
只有红玉冷冷一笑,在吴有贞经过之时,用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且到yīn曹地府去哭诉吧。”
她此时此刻苍老的眉眼中方流露出一丝不明的恨意和慡快。
孟仁被这狗官发配,半道上又被人谋害而死。而她也被孟珩的幻境折磨得灵气大失,心智时时有失控的危险,再难借由修为得道。
既如此,便拼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她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
谁也没料到烜赫一时的内阁首辅吴大人就这么被打入了大牢。
恍惚一夜之间,那吴大人手下满城威武之至来回巡逻搜捕的士兵们都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避嫌的避嫌,夺职的夺职,如丧家之犬。
之前一同上书弹劾吴有贞的官员们更是恍然,没想到吴有贞真的被扳倒了!之前他们屡次向圣上弹劾、揭发吴有贞种种罪行都得不到半点回应,这次却一举将他打入尘埃。
有人纵观了整个事件后,心思百转,通晓缘由,不由喟然长叹。
一部分归功于此番即便是吴有贞手下党羽,竟也仗义执言,同心协力揭露吴有贞种种罪行,恳求圣人明辨忠jian,向上施加了压力,让圣人无法在百官面前堂而皇之地包庇吴有贞。
而另一部分的原因却是个中关键。
圣人可以容忍吴有贞贪污、受贿、欺压百姓,却独独容忍不了自己的权力、地位乃至xing命遭到挑战。
这便是自古以来,种种罪行,唯谋逆欺君之罪,最不可翻案、刑罚最为残酷的缘由。
如同龙之逆鳞,触之则万劫不复。
非借由这一点,是不能触动本朝的君上的。
天下何尝是百姓的天下,不过是君王一人的天下。善恶忠jian又何尝因百姓的得失而有所分辨,不过是君王制定的服从于他一人的准则罢了。
吴有贞府邸被抄家之后,共计抄出huáng金百万两,白银千万两,另有金银珠宝无数,地产当铺无数,家产相当于本朝数年的财政收入。查出官员来往收受贿赂的账单十数册,细细翻看后愕然发现,竟然囊括了朝中大半的官员。
而那道士所指证的,虽因吴有贞做得极小心,可也终是查到了蛛丝马迹。
吴有贞的书房里藏着一个暗道,由那暗道进去,竟然别有dòng天。那是间密室,密室里并无金银,却摆放着一个未点燃的巨大铜炉,那铜炉里塞满的不是糙药,却是腥臭的血水,混杂着仿佛人的器官一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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