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支配三分之一宇宙的权柄、维持暗冥的井然秩序的尊敬兄长啊,看来一向和向来兴起无穷灾疫的爱qíng绝缘的你已与阿芙洛狄特有了纠葛,却不知是有顽儿厄洛斯she出的金箭作祟,还是那条珠光宝气的腰带的功劳?”
众所周知的是,阿芙洛狄特的金腰带有着魅惑人心的神奇力量,当她催动神力、灌注其中,那被迷惑的对象,便会无可自拔地恋上佩戴它的人儿。这也是她纵横qíng场、攻无不克的绝对利器。
至于厄洛斯,则是她与qíng夫阿瑞斯暗结的珠胎,也是名义上的丈夫赫淮斯托斯耻rǔ的根源。背生双翼的他自母神身上领了cao纵爱qíng的神职。力气稍有不逮,便用膝盖抵着来弥补,那一根根小巧玲珑、乍看无害的金箭只听命于这软弱的小弓,根本不具夺人xing命的力量,毫不起眼。
直到那被众仙女所迷恋的英气勃勃的太阳神被金箭she中心窝后,追着他平日里半点看不上眼的达芙妮翻山越岭,最后不折不扣地丢了个大脸,瞧不起那位无知幼童的诸神才算领悟了其中威力。上至身为万神之王的宙斯,下至不具qíng感的灰泥,都难逃带来爱qíng的金箭和激发憎恨的铅箭的蛊惑。
宙斯神色不虞,他清楚难忍半分来自qíng敌的屈rǔ——尤其她对自己的美貌不及阿多尼斯这一点心知肚明——的赫拉的用意便是煽起冥王心中的疑虑:哈迪斯如果当真动心了,那就难免怀疑是阿芙洛狄特妄图染指冥土的野心在作梗,对之冷淡;若是尚未坠入爱河,仅仅是几分好感,多半也会升起对yīn谋的戒心,叫新晋为宠臣的阿多尼斯的处境变得万分尴尬。
他不喜赫拉信口开河地诋毁阿芙洛狄特和阿多尼斯的险恶用心,但转念一想,又念及植物神一旦被冷落,也代表他会更容易下手掠夺,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于是没有喝止她。
一方面被神王贪婪的视线寸寸打量,另一方面还被咄咄bī人的天后讥嘲暗指,阿多尼斯却恍若未闻,恬淡自若,又疏离冷淡,就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地上生长的无辜糙木毫无关联。
始终不言不语的哈迪斯将视线从案桌上的纸莎糙纸上移开,幽深的墨绿色眼眸冷淡至极:“赫拉。”
他的声线低醇有力,可这敷衍之至的反应完全不在预想之内,赫拉不禁一愣,还待再说几句,早在他们废话连篇时忍耐力便宣布告罄的冥王,在看清阿多尼斯容貌的那一刻便知晓了宙斯的居心,已经不准备再làng费时间在这喋喋不休的奥林匹斯的来客身上了:“说完了?”
赫拉微愕:“兄长——”
“达拿都斯。”
他不容商榷地微抬音量,丝毫不给面子地打断了她的话头,唤来一侧随侍的死神,下令:“领神王与天后去塔尔塔洛斯。”
竟是不悦到不打算亲自陪同。
宙斯和赫拉同时一愣,前者开始暂时抛却对阿多尼斯的企图心,转为盘算起冥王超乎寻常的重视里是否有利可图;自尊心极qiáng的后者则被这份加诸身上的羞rǔ惹得脸部烧红;略知长兄脾xing和极qiáng实力的赫拉,对损了她颜面的哈迪斯倒无甚怨恨,反而对身为罪魁且亲眼目睹了这难堪一幕的植物神,越发地恨之入骨了。
“是,陛下。”
达拿都斯恭恭敬敬地鞠躬领命,而眼见着这素来冷峻的兄长此刻回护之意溢于言表,饶是再不qíng不愿,心思各异的神王夫妇也唯有悻悻地离去了。
阿多尼斯的腰杆一直挺得笔直,他能接受表面屈从于形势的自己,却不能忍受发自内心地抛却自尊的苟且偷生。
在赫拉饱含恶意的话语出口后,他本准备好以沉默迎接狂风骤雨,却不料这急转直下后的凶险局面,会以诡异的和风细雨收尾。
他探究地瞅了瞅背对着自己的yīn司主宰,琢磨这连谄谀和挑拨齐出下都仍是无动于衷的维护是出自何意。熟料对方不知从何时起就不声不响地转过了身来,暗沉的瞳睛正直勾勾地打量着他,夹杂了些许漠不关心的随意,又有睥睨众生的倨傲。
阿多尼斯毫无防备地与他对上了视线,就像是被无尽的绝望深渊注视一般,恐怖的窒息感和压迫力铺天盖地地袭来,随时能将他吞噬。饶是他沉稳过人,也不禁顿了顿,半晌才道:“陛下。”
不光有涤dàng心灵的美丽容貌,沉静内敛不聒噪,连声音也是极悦耳的。
冥王这么想着,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而从这张俊美却yīn郁,表qíng匮乏得几称无懈可击的脸上,阿多尼斯纵是拥有颇敏锐的观察力,也无从看出……
这不过是一头懒洋洋的巨龙,在悠闲地欣赏叫他爱不释手的新宝贝。
第十四章
负责带路的死神达拿都斯彬彬有礼,态度看似恭敬得无可挑剔,内心却是写满了不以为意的。
神王宙斯的心思,则早飞到了如何充分利用兄长对那美貌的阿多尼斯的感qíng来替自己谋利上,理所当然地冷落了脸色越发难看的妻子赫拉。
这心思迥异的三人糙糙地游览了一番塔尔塔洛斯的外围,连提坦的面都没见着,心不在此的宙斯便迫不及待地提早离去。
“为汲汲于名的奔走生命尽心尽力地降下死亡yīn影的达拿都斯啊,”临走前,神王漫不经心地褒奖道:“你的残酷并非出于bàonüè,刚正不阿亦值得嘉奖,正如去除腐ròu需要锋利的刀刃,你割下人们发缕以带走其魂魄的用意是终结缠绵病榻者的啼哭,是叫善良者收到他们勤恳的奖赏,领面目可憎、恶贯满盈的渎神者接受永恒苦难的惩罚的忠诚使者,也唯有铁石般的心肠,才能叫恶徒感到恐惧,无法再溅泼邪恶的毒汁。”
达拿都斯扯了扯嘴角,低眉顺眼:“谢神王陛下。”
死神带着男xing冷硬特点的英俊轮廓显然勾不起宙斯的馋虫,他的胃口已经被那反复策划都无法得手的美丽的植物神给牢牢吊起了,以鼻音轻嗯了一声,携着横眉冷目的赫拉离去。
不过……
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死神打了个哈欠,终究没能捕捉到足够多的细节,不甚在意地放弃了继续探究下去,直接回去复命了。
此时的阿多尼斯,也未能逃过以茫然编织的圈套。
方才那位任谁都捉摸不透的冥王,在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后,毫无预兆地开口,将一切与冥界植物相关的神职都悉数地赐给了他——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蕴能澎湃的暗冥神力随着冥府之主的念诵疯狂地涌入了身体,烫得几乎快要融化四肢百骸,扩开了原本偏窄的jīng髓,新的神格温柔地敞开怀抱、与旧的核心融为一体。
不过眨眼功夫,阿多尼斯便神力大涨,从连迈上奥林匹斯山都没有资格的低阶神,一跃晋升为可担任主神们的属神的中阶神,而且冥府的权限也正式向他开放。
这意味着,他以后就能光明正大地在冥土上让植物依照自己心意的那般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和开花结果了。
需要微动神念,就能清清楚楚地感知到冥土上生长的所有植物的状态和思维,它们本就对他有着懵懂的好感和信赖,在被大刀阔斧地消除最后一丝隔阂后,如今更是只剩下纯然的亲切和依恋,连身为冥王圣物、地位超然的水仙花和孤高的白杨,都不再与本xing对抗,亲昵地向他软语问好。
就像突然被撒开了一张繁密的蛛网,叫人眼花缭乱,却又缕缕分清,不显杂乱,更不必向以前那样,刻意去接近和碰触才能听清绿色生灵的话语。
问题是连对神王都懒得搭理,施以冷言冷语的冥王,为什么要这么慷慨地对待一个无足挂齿的擅闯者?
“将爱丽舍与它连接起来。”
不待他从qiáng烈的莫名其妙感里清醒,抛下这一句话的冥王重新埋首公务,直到植物神自行离去,都没再抬起眼来。
“……是,陛下。”
阿多尼斯稍微平静心qíng后,默默地咀嚼了这简短的jiāo代,恭恭敬敬地行礼退下了。
“它”指的应该是由他创造出来的那片树海,阿多尼斯猜测着,不准备徒步过去,随手捉了一匹在金穗花间漫无目标地游游dàngdàng的无主黑马,又在花儿们饱含崇拜与爱慕的尖叫声中,轻松地纵上马背。
叶片们与风一起唦唦起舞,恰似因植物神在林间狩猎的画面美得激动不已、傻兮兮地挥舞着手臂的宁芙们。
阿多尼斯仍然是淡淡定定的,要是不慎错过了那泛红的可爱耳垂,还真会被蒙骗过去。
在目光雪亮的花儿们那可爱的吃吃闷笑中,这匹与主人失散的黑马起初很是不适应,前蹄奋力地刨着地面,想把突如其来的陌生负重qiáng行甩脱。可极善马术的阿多尼斯毫无惧色,当机立断地俯身与之贴合,稍一夹腹部,它便本能地顿了顿,再一拍抚马颈,它调整了下神qíng呆滞的大脑袋,犹犹豫豫地往植物神所指定的方向走了。
它走出的路线歪歪扭扭,叫习惯了霍斯的他不甚满意地蹙了眉,可那被创造出的乐园大归大,离毗邻冥王主殿的爱丽舍有颇漫长的一段距离,连经四匹骏马拉动的车都要费上一段时间才能抵达,骑马总比步行要来得效率。
要用绿意把两者给完完整整地连接起来的话……
阿多尼斯认真地查看了下方才收获的神职,应有尽有到让他瞬间抛弃了这里会存在任何潜在帮手的侥幸,作为唯一的劳动力,不得不承认这将会是个棘手又艰巨的任务。
中阶神格果然不是白拿的。
阿多尼斯却暗暗松了口气,也没那么忐忑不安了,粗略算了算,预计若是全力以赴地去完成——也就是一日都不懈怠,不将神力用竭不停止的程度,大约也要耗上近百年的时光。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位地位崇高的婚姻之主今日受了些微的屈rǔ,多半会将他视作必除的眼中钉,宙斯对他的企图心也是昭然若揭的,更别说还有紧迫盯人地想要夺他xing命的、妒火中烧的战神和纠缠不休的妩媚爱神等着见fèngcha针。
一旦现身在外界,他要面临的是数之不尽的追捕,在被淡忘之前,留守此地是最好的选择。
尽管跟在冥王身后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这短短半日,jiāo流的话语更是寥寥无几,可阿多尼斯不曾有连起码的察言观色都不懂的鲁钝,很快就判断出对方相当厌恶被谄媚的言语奉承,对华而不实的花俏不屑一顾,偏好简洁利落。
传说中,冥王一旦驱着那几匹威势汹汹的骏马跨过旷野,手持镶着巨大宝石的权杖,冷酷森严地巡视领地时,时不时会高声呼喊巨马的名字,催它们更快地疾驰,每次出巡外界都将带走牺牲者的灵魂,留下绝望的泪水。
阿多尼斯有幸亲身体验了一回后,才发现这yīn森恐怖的谣传里究竟有多少漏dòng值得澄清:所谓镶满珠宝的权杖不过是一把黑沉古朴的巨大鱼叉,沉默寡言的冥王更不可能会‘高声呼唤’马的名字,也从不鞭挞疾奔的马匹,更是懒得替它们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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