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我说要赐苏拉跟乌雅去延禧宫之时,两人的表qíng,当时我yù擒故纵说要收回成命留下他们,苏拉那一脸的惊慌,似迫不及待要去延禧宫一般,若说她投靠了令妃那边儿,恐怕不至于要如此,巴望着留下来在我这坤宁宫内当内应还差不多,又何必一副急着要离开的样儿,那么抛去这个,剩下的便只有一个可能。
想到这里,忽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地张开,网中央,有无数的鱼虾蟹鳖挣扎跳跃,纷纷涌动,想要逃出生天。
而我,究竟是岸上那收网看戏的人,还是人在网中,却尚不自知?
网中鱼 9
翌日清晨,依旧有各宫妃嫔前来请安,令妃温柔款款,仍如昨日般低眉顺目,纯妃较之昨日收敛许多,笑容仍显得有点勉qiáng,愉妃时不时地在边上打趣一番,嘉妃依旧沉默在侧,略见木讷。大家谨慎地说着场面话,个个小心无比,生怕触到什么不该碰的,很是没有趣味。
半晌众人散去,我略休息片刻,也到了晌午十分,小十二永璂蹦蹦跳跳回来,还带着十一阿哥永瑆,永璂兴高采烈向我讲起来下午要学习拳术弓箭之类的武艺功夫,十一阿哥永瑆便在一边看,永瑆的个xing倒有些像是嘉妃,大部分时间沉默,只有永璂回头问他话的时候,才适当的开口。
我想到嘉妃目前的处境,不由地暗自感叹。在这后宫内吃香的永远都是皇上宠爱的妃子,若受了冷落,境遇可想而知。先前景娴这皇后做得岌岌可危,连小十二都敢有人对他下手,就算永瑆再怎么懂事,也保不准会有些风言风语暗下手。
想到这里,心头略有些怜惜,嘉妃是个识时务的人,很安静,不争宠,完全也构不成威胁。虽然说也是她自己不争,怨不得别人,但永瑆是无辜的。那边永璂眉飞色舞说完,停下来喝了口茶,才说道:“皇额娘,我下午一定会努力,争取让武师傅们刮目相看。”
我笑吟吟看着他,他才多大一点儿?居然就敢说出这样豪qíng的话来,笑了笑说道:“你可要小心,看着小胳膊小腿儿的,别到时候拎不起弓来,让人笑话。”
永璂一听,小脸上微微泛红:“皇额娘你不信永璂吗?”
我笑着说:“不是不信你,只是想让你知道,凡事要量力而为,另外就是……事qíng还没有做之前,充满信心是好的,但是洋洋自得的大话可不能先说出来。”
“皇额娘……”
我望着他有些疑惑的眼睛,点点头笑叹说道:“所谓事以密成,有时候办事qíng要小心低调行事,事先把所有的都张罗出去让人知道,反而会不美,万一有人得知你的全盘计划而从中破坏呢?望小里说……比如永璂你今日的事,现在大话说的这样满,到时候真的拎不起弓来,那又怎么说?你小十二阿哥的名头扫地不说,也让那些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人在一边拍掌叫好……”
“皇额娘我错了。”永璂脸红红地,有点站不住脚。
我扫了一眼永璂旁边的永瑆,见永瑆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心头一动,便又说道:“皇额娘不是怪你,你年纪尚小,爱说点玩笑话也是无伤大雅的,而且你只在皇额娘面前说这些,永瑆也不是外人……”
永瑆闻言,就说道:“皇额娘,永璂只在您面前才如此的,在外面他从不多说一句话,这个永瑆可以作证。”
我望着永瑆一本正经的模样,笑道:“真是好孩子。”又对永璂说,“到底是你哥哥,虽然只大几个月而已,也毕竟多吃了这几个月的奶,——永瑆很好。”
永璂倒是全无嫉妒之心,听我这么说,便也笑着去看永瑆,羡慕说:“永瑆,皇额娘很少夸奖人的。”
永瑆脸上稍微透出一点点喜色,淡淡地,认真说道:“皇额娘夸奖,永瑆愧不敢当。”
我越看越觉得这个孩子顺眼,便对永璂说:“今日晌午,就也留永瑆在坤宁宫内用膳吧。”
永璂笑着拍拍手,忘形说道:“那太好啦!”
永瑆迟疑地看着我,我点点头,说:“本宫知道你担心你额娘,本宫会派人告知你额娘一声,说你留在坤宁宫了。”
永瑆双眉一展,这才说道:“永瑆多谢皇额娘恩典!”
有两个孩子陪着,倒也其乐融融,午膳过后,永瑆跟永璂两个一起去歇息,相约到时辰了之后便一起到教武场去学习武功。他两个唧唧喳喳入内去,起先还听到兴奋的jiāo谈声,永璂说什么:“我皇额娘好吧?”永瑆说道:“皇额娘很亲切,笑的样子真好看,比宫内所有人都美。”永璂便说:“我也早说过了,您今儿个才信吧。”得意洋洋的。
我忍俊不禁,又怕两人继续乱说起来,便在外稍微咳嗽了一声,里面便响起“嘘”的噤声声音,接着两个孩子就再也不说话,乖乖地睡去了。
我安排宫女太监照看着,等上教武场的时辰到了便唤醒他两个,才迈步出来。
容嬷嬷跟上前,问道:“娘娘是想出去走走?”
我瞧了瞧天色,说道:“尚有点早,不过……也差不多了,”笑了笑,“还是去吧。”
容嬷嬷搭着我的手出外,身后几个宫女太监紧紧跟上,一行人沿着坤宁宫的走廊向外,直出了宫,我信步走着,望着略带萧瑟的御花园,天有些冷,迎面chuī来的风裹着些尘沙,chuī过来甚是难受,容嬷嬷便侧身向前,替我抵挡。
如此走了一阵,假山亭台,湖泊楼阁,全部大同小异,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我心头略微发凉,出声说道:“累了,还是歇歇。”
容嬷嬷说道:“娘娘,前方有个亭子,娘娘可以到里面歇息一会儿。”
我答应了,后面的宫女便忙忙地上前,拾掇了锦缎坐垫铺好,又有数个宫女站在上风口上略挡住风,我才迈步上去,坐了下来。
“这个地方倒也幽静。”抬眼看了周围一眼,容嬷嬷说:“不知不觉走了这半天,娘娘怕是有点受寒,不如喝点暖暖的姜huáng酒。”
我“嗯”了一声,太监们便将裹着缎子保暖的瓷酒壶金盅子奉上来,我喝了两杯,才觉得心头暖了过来。
亭子内寂静,风也定了下来,正在清净的时候,听到耳边有人喝道:“什么人?擅自向前,可知前面皇后娘娘凤驾在此?”
有个声音又惊又喜,颤抖问道:“什么?是皇后娘娘在这里吗?”
这个声音真是耳熟,我便看了容嬷嬷一眼。
容嬷嬷会意点了点头,那边,侍卫的声音便又说道:“不错,既然知道,你还不速速离开?”
那声音陡然叫道:“不……我不要离开,我想见皇后娘娘,侍卫大哥,麻烦你通报一声,我想见皇后娘娘!”
“好大的胆子,皇后娘娘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还不快点离开?”
“我有事qíng要见皇后娘娘,麻烦你通融通融,我原先也在坤宁宫当值的……我是乌雅啊,娘娘会记得我的!”
“我管你是谁,既然是原先在坤宁宫,那现在就不是了,娘娘怎么会见你?”
“求求你,求求你,我要见娘娘,请娘娘救救我!”大概是知道向前无望,那个声音蓦地大了起来,叫道:“娘娘,娘娘……我是乌雅,你赐给延禧宫的乌雅啊,请娘娘发发慈悲,救救奴才!”
“是什么人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吵到本宫清净,”我皱起眉,对容嬷嬷说道,“还不快点去看看?”
那边侍卫似乎已经将乌雅捉住,声音乱成一片,容嬷嬷急忙离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那边的声音果然小了下去,隐约听到乌雅似在啜泣,说着些什么,却听不清。
片刻容嬷嬷回来,禀告说道:“回娘娘的话,是被娘娘赐给延禧宫的乌雅,有事要见娘娘。”
“笑话,她既然已经赐给了延禧宫,自然要由令妃来管,有什么事找令妃就是,居然要来找本宫?”
容嬷嬷沉声说道:“奴才见乌雅的样子很是láng狈,似乎挨了打,手臂上还带着伤呢,她口口声声说让娘娘救命,似乎事态紧急,娘娘您不妨就见见她?”
我皱了皱眉,目光略微扫过,却看到跟随着身边的宫女太监们,个个色变。
我心内冷笑,微微转头,微叹说道:“虽然本宫不想管这些闲事,尤其她已经被赐给令妃,不过……本宫也没理由见死不救,你就传她过来吧。”
片刻乌雅被带了上来,果然有些láng狈,在坤宁宫见她的那一次,虽然受了点责罚,但毕竟还是衣着光鲜,容颜秀丽,jīng神的很,然而此时,却一脸惊慌,如受惊的小白兔,失魂落魄般,眼巴巴看着我,一见到我就大叫:“娘娘,娘娘奴才知错了,你不要让奴才留在延禧宫,娘娘您大发慈悲救救奴才吧!”大眼睛里泪珠滚滚,说着说着,噗通跪倒在地上,身子兀自不停哆嗦。
我不说话。容嬷嬷看我一眼,说道:“这样胡言乱语的,娘娘怎会明白?你说清楚了到底是发生何事?娘娘自会酌qíng替你做主。”
乌雅抖了抖,才慢慢说:“奴才当时听人乱讲,一时犯了糊涂心思,做下错事……娘娘惩罚奴才,奴才就该安安分分心甘qíng愿的受着……请娘娘恕罪,当时奴才被赐给延禧宫,本以为会比坤宁宫好的多,谁知道延禧宫的人根本不把奴才当人,处处针对奴才,用防贼的眼光看奴才,甚至不让奴才靠近令妃娘娘半步,一概娘娘去的地方也划为禁地,把奴才支在外面,这还不算,奴才自去了延禧宫,时时刻刻都没有休息的时候,晚上还要做工,昨晚上便是在那大殿内擦拭窗棂到不知不觉睡着……”
她凄凄惨惨说道,脸上泪珠纷纷落下。
我皱起眉来,喝道:“你要小心说话!令妃娘娘是出名的仁慈,你又是本宫赐给她的,她就该当好好地善待你才是,就算是做工也不会如此苛刻相对,怎么会令你落入此等境地?”
乌雅听我这么说,分明是不相信她,一急之下,哆嗦着嘴唇说:“娘娘不相信奴才?娘娘……奴才做得不好,延禧宫的人便会责打奴才,娘娘您还不信,娘娘您看……”
她飞快地将双臂的袖子挽起来,这么冷的天,居然只穿着两件薄薄的衣裳,刹那间露出雪白的手臂,几道新鲜的伤痕,有的没有愈合,还带着血迹,bào露在我的面前。
网中鱼 10
乌雅眼中含泪,手臂向前,露出那道道的伤痕,一边委屈而急切地控诉:“娘娘您看,这都是延禧宫的人打的,奴才没有说谎啊娘娘,请您一定要相信奴才替奴才主持公道啊。”
我抬手,拍了一下桌子:“真是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