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恩恩爱爱将近半月,一日宝玉被贾政叫去,花惜便同黛玉闲话,说了片刻,便道:“我有件事,要同二奶奶说。”黛玉说道:“是什么?”花惜就说出一番话来,把黛玉惊了一跳,连叫不可。
原来花惜所说,便是自己想要出府的打算。
花惜见黛玉急了,便说道:“先前二奶奶跟二爷未曾成亲之前,我便说过,将来是要找机会出府的……前回我家里人来,说是哥哥捎信儿回来,将要回京了,母亲身子也不算太好,因此我就想着早些回去,又因近来府内事多杂乱,贵妃之事,又加上那一宗……再最后二奶奶跟二爷成亲,就耽搁了下来,如今我看诸事都定了,就想着也该是时候求太太老太太恩典了……”
黛玉听她要走,便说道:“这怎么使得,如今我过来了,正是跟你熟络的时候,哪里舍得就放你走?你走了,别说是我,连二爷也不舍的,我也知道你想家心切,你若是要回家看看,自管回去几趟便是了,只别就这样出府了……”
黛玉从来对谁也未曾这么依赖,只从一开始花惜陪着回扬州,一直到现在,几乎就把花惜当作心腹之人了,自她成亲以来,屋内的事qíng,也亏得花惜左右前后的张罗,因此黛玉格外松心,如今花惜要走,这屋内便只剩下紫鹃是她自己带来的,秋纹麝月,到底经验尚浅,何况黛玉也同她们不熟络的。
花惜便道:“其实我也不舍得姑娘的,自打姑娘同二爷成亲,和和美美的,我也有空跟姑娘多说说话,心里头自也高兴,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就算再拖几日,也终究是要走的,我也知道贸然同二爷说这个,二爷定也是不许的,因此只先跟二奶奶说,二奶奶是知道我的心意的……”
花惜说着,就看黛玉,黛玉皱着眉,隐隐不乐,然而却也知道花惜心意已决,虽然不许她走的话,她倒的确是走不了的,可是qiáng行留下她,却也不是黛玉的作风,何况黛玉同花惜好了一顿,不过是有些qíng分在里头,故而不舍,心里到底也是想花惜好的。
黛玉想了想,便叹口气,说道:“我知道了,既然你去意已决,难道我要qiáng留下你么?只一件事说好了……二爷那边,我会帮你劝着,但就算你出去了,日后也要时常过来看看我才是,别就把我们素日的qíng分给忘了。”
花惜听她松口,大喜说道:“多谢二奶奶,我也记得了,绝不会忘。”
此后,黛玉便找了个机会,将花惜yù走之事同宝玉说了。果然宝玉听了大惊,连叫不可,黛玉也不跟他硬说,只细细地将其中道理同宝玉说了,譬如花惜家里娘病了,哥哥在外,无人照料,她心里难过之类……宝玉并不是个不讲道理之人,只是太过珍惜花惜而已……听了黛玉一番好言好语,便自明白三分。
又因宝玉如今成亲了,昔日的孩儿气却退了五六分,且他这几日只跟着贾政贾琏历练,人qíng世故也懂了好些,最紧要的是他如今成亲,身畔有了黛玉,这却是比什么都要紧的,黛玉说的话,他又最听……因此心里头虽然极舍不得花惜,却也不愿就拂了黛玉意思。
宝玉就叫了花惜来,细问了一番,花惜也就把黛玉所说也同宝玉说了一番,宝玉叹气,说道:“实在舍不得叫袭人姐姐走。”便红了眼圈。黛玉将他的手握了,说道:“不必如此,袭人姐姐也不能总是窝在这屋里头,她是个有主张的人,知道如何最好……何况,就算她出去了,总也有进来看望我们的时候。”花惜也说道:“二奶奶说的正是,二爷……”
宝玉忍不住落了几滴泪,却也知道两人说的有理,就点头,说道:“既如此,我明白了,你们放心罢,我总不会不近人qíng,想要绑着袭人姐姐一辈子的。”
宝玉这边上过了之后,花惜便通了信出去,那边上袭人娘得了信儿,就赶紧进来,求太太恩典。王夫人听闻此信,大惊,一时不允。说话间,凤姐那边也知道了,就过来,黛玉也来到了,两个便相劝王夫人,黛玉说道:“前些日子袭人便求我,说要出府,我自然是不允的,二爷也是,此事就耽搁了。不料她娘又病了,家里头盼着她回去团聚,她在里头心神不宁的……我看她那样儿,实在可怜,二爷也觉得心里不安,她又再求,二爷经不住,也就答应了。”
凤姐也说道:“说来袭人这个丫头,实在可人疼的,照我的意思,就留在宝玉房内都好的,只不过我看宝玉跟这丫头之间,竟没那种qíng分的,说句不像的,反倒是如李嬷嬷同宝玉之间似的……如今宝玉竟也允了,怕两人真是没缘法的。且袭人既然想出去,太太不如就应了罢了。”
王夫人本不舍的花惜的,就如凤姐所说,……现在见黛玉同凤姐都开口了,她也就动摇起来,此刻宝玉闻信也到了,对王夫人行了礼,就说道:“好教太太得知,方才我去见了老太太,已经把此事说了,老太太仁慈,又怜惜袭人一片孝心,就也允了我所求,答应叫她出去了,太太也答应了罢,念在她昔日里一片真心赤诚伺候孩儿,也成全成全她的心意。”
王夫人听了宝玉如此说,才真同意了,就叹一口气,说道:“我素来就喜欢这孩子,又安静又懂事,那几次,又多亏了她救了凤姐,又救了你……难道这孩子是来我们府内报恩的不成?本想抬举抬举她,叫她做你的……如今看来,你们都没这个意思,难道我要做恶人不成?既然如此,那好罢,就多赏赐她些银两,让她风风光光地回家便是了。”
宝玉闻言,就笑道:“母亲这般安排,倒是极好的,另外也说一个叫母亲欢喜的……原来老太太也跟母亲一样想法,也记挂着昔日袭人所做,想要好生待她,因此方才已经让人去叫她过去了,只不知会有什么赏赐,不如大家一起去看看?”
王夫人听了,便也笑着点头,说道:“可见老太太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都惦念着她的好,好罢,那我们便去看看,到底老太太那边赏了什么?”
当下,宝玉跟黛玉两个一左一右扶着王夫人,平儿扶着凤姐,几人便向着贾母的大屋而去。
几人到了贾母居处,还未曾进门,就听得里头有人说道:“老太太,这怎么使得?”竟是花惜的声。黛玉宝玉,平儿凤姐跟王夫人都一惊,不知发生何事,丫鬟打起帘子,说道:“太太跟宝二爷宝二奶奶,二奶奶一起来了。”
里面的人听了声,便停下来,这边上宝玉众人进去,却见花惜跪在贾母跟前。贾母抬头望着几人,笑道:“好好,来的正好,宝玉玉儿,快过来。”
王夫人落了座,宝玉黛玉便上前,坐在贾母跟前,黛玉便问道:“老太太,这是做什么呢?听闻你要赏赐袭人,不知是赏赐何物?”
贾母呵呵笑道:“你们却是谁也猜不到的。”
王夫人笑道:“我正是猜不到,所以也过来看看老太太赏赐什么呢,因听闻这丫头要出去,我也想叫她风风光光地,正愁不知给她些什么好。”
贾母听了,就连连点头,说道:“你给她的倒是简单,我给她的,却是定会叫她风风光光的回家了。”
几个人都不解。唯独王熙凤望着贾母含笑模样,若有所思,却含笑不语。
宝玉黛玉忙问道:“竟是什么?老太太快说。”贾母呵呵笑了两声,才说道:“方才我已经跟这丫头说了,我有意要收她当gān女儿呢。”
这一句话出,果然在场众人都惊了,连凤姐也有些惊讶,眼珠一转,却想不太明白。原来凤姐先前看贾母那说话语气、神色,说要让花惜真正“风光归家”,暗暗就猜到了贾母所想,只不过她心中只以为贾母要收花惜做个gān孙女之类的……没想到竟是要当gān女儿,一时也有些吃惊。
宝玉黛玉两个也都惊住了,花惜忙说道:“这怎么使得呢?”就要推辞。
贾母说道:“这怎么又使不得的?你先前是如鸳鸯一样,就在我身边伺候着我的,十分贴心细致,我就当是个女儿一般。我看你老成细心,虽然舍不得,却因疼惜宝玉的缘故,就把你暂且安排给宝玉,你就当是我在宝玉身边的一双手,一对眼,果然我没看错,你做的却是好的很,这府内没个人能比得上你的……不是我浑说,我这双老眼,也不算昏花,心里更是明白的,宝玉先前那样无状,后来一点一点竟出息了,这其中,少不了你的功劳!——你做的那些,竟比他娘做的还周到,体贴了!”
王夫人听到这里,就也点点头。宝玉黛玉两个面面相觑,各也点头,连凤姐也觉得贾母这番话极有道理的,只是心中稍微仍有些疑虑,只暗自思量。
贾母又说道:“且你做的那些事,同鸳鸯一起救了凤丫头跟宝玉,对他们两个,不异于是救命恩人了,说一句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呵……凤丫头你别不自在,我说的可是真么?”
王熙凤见问,急忙起身就说道:“老太太说的都是真,连我心中也都是这么想的呢!”眼看着贾母,心头怦怦而跳。
贾母就又看花惜,说道:“唉……其实我心中原先想着,就将你许给宝玉就好了,没想到宝玉竟来给你求qíng,要放你回家,……你在我们家里这么些日子,难道就孤零零的回去了?因此我便起了那个意思,就算放你回去,也叫你风光回去,不辜负你在这府内这样出力尽心。”
王夫人听到此处,心中很是惊讶,然而面上却不愿流露出来,只跟着说道:“老太太说这话,正是我先头所想的,既然如此,倒也是好,老太太收她当了gān女儿,这是再好不过的呢。——到底是老太太想的周到。”
贾母便笑着,将花惜的手拉起来,正色说道:“难为你这孩子,又懂事,又不求什么,我自然要格外疼惜你一番的,也叫那些个镇日里钻营的人看看,要怎么才算是好的,你这个不争的,却比他们那些红着眼争得,要qiáng上百倍。”
花惜对这一出着实意外,听到此处,心中不由地略觉感动,眼红红地,也不知说什么好。贾母握着她的手,说道:“因此上于qíng于理,我收你当gān女儿,你也不用惶恐了,就受了罢!”
宝玉同黛玉便说道:“袭人,快快应了!”
花惜只好重新跪下,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斗胆答应了,女儿拜见gān娘!”说着,就规规矩矩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贾母见她答应了,一时放下了心头一件事,环顾周遭众人,欣慰点头,一手拉了宝玉,一手拉了黛玉,放声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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