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抱拳道是后,走向那老者。现下那老者已盘膝坐下,双掌放于膝上,似乎在运气疗伤,一小童在他身边,泪眼涟涟,却不敢触碰。天璇低头看了看这老者掌心,见他身上只有这两处伤处,且看似毫无内伤,于是轻声道:“老先生,我家庄主命我来给你治伤,现下膏药绷带皆有,若是老先生毫无内伤,便可抬手,由我包扎。”
那小童急道:“太爷爷,太爷爷,这个姐姐说能给你治伤呢!”
老者轻轻打开双眼,定睛看了看眼前天璇后,移了移眼珠,又看向前方姜希夷,道:“老夫多谢姑娘好意。”
他叹了一口气后,将双手抬起。
另一处,姜希夷看向独孤求败,道:“你这剑恐怕是不要了?”
独孤求败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手腕用力,将软剑一抖,剑身上的鲜血尽数抖落后,再一挥剑,将软剑归鞘后,道:“自然是不要了,与人比试,伤了人家实是不想,我一来用不好这柄剑,二来伤了人,便是不祥,这剑我是不能用了,前辈有此一问,莫非是想要我这柄剑?”
姜希夷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不要了,就是一柄无主之剑,我收了它,有何不可?”
独孤求败展颜笑道:“如此的话,这剑就又归于前辈了。”他双手托起剑身,递向姜希夷。
姜希夷亦是双手接过后,道:“我见你如今敢用软剑,就知你已经进步了,既然你剑招已经用到了极致,为何不将招式全部忘记?”
独孤求败一怔,道:“我如今招式到极致,方觉应稳中求变,若全部忘记,又当何去何从?”
姜希夷道:“你怎知无招不能胜有招?剑锋利不利,能不能胜,并不在于剑,而是在于人,有人挥出一剑,不过平平无奇,威力却极大,就是这个道理。”
独孤求败闻言,口中不停轻声喃喃自语,姜希夷见状也不去惊扰,那老者起身慢慢走向姜希夷,道:“在下huáng裳,多谢姑娘疗伤,可惜老夫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实在是汗颜。”
姜希夷道:“无妨的,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只是不知现下昆仑苦寒,老先生带着曾孙居于此荒芜之地,又是为何?”
huáng裳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和小曾孙二人实在是无处可去,只得在此。”
姜希夷顿了顿,道:“既然如此,我想邀老先生上门做客,不知可否愿意?”
huáng裳错愕道:“姑娘这是为何?”
姜希夷道:“我见老先生身手不错,内力深厚,我一向慕武,想请老先生做客论武。”
huáng裳心中想直接拒绝,可低头看了看身边牵着的曾孙,居在这荒野也不是长久之计,他能撑得住,可他曾孙却是不能,于是又叹了一口气,摸了摸曾孙的头,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姑娘美意。”
姜希夷刚想回话,独孤求败突然长啸一声后,大笑道:“前辈说得对,说得对!是我痴了!多谢前辈,来日我必定再上鸿蒙峰!”
姜希夷转身,看了看独孤求败,此时他已经褪去了少年时最后一丝青涩,眉间已经染上了浅浅的风霜之色,但眼神清亮,光芒更盛,身形挺拔,依然如剑。她点了点头,面上透出微微笑意,道:“来日再会,我等你。”
独孤求败对着姜希夷一抱拳后,又转身离去,一步一步走的很稳。
第64章贰拾肆
清晨,风更紧,雪更大,昆仑诸山峰似乎被笼罩在一片惨白之中。
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太玄庄内房瓦之上也是一层厚厚积雪,屋角檐下悬挂着几根冰柱。
风停雪止的时候,积雪偶尔的消融化为水,沿着房檐流下,而风来雪落时,这些雪水还未来得及停住,慢慢地被冻成了冰柱。
庄内已经有仆人在扫雪,地上的雪其实已经不能算是雪了,雪是轻柔的,这地上的积雪已经在不知道的时候,几乎要化为冰。
但仆人们的动作依然很快,不过片刻,太玄庄各个房舍门前屋后的道路上,又是gān净的一片雪花都不见。
清晨时分,大多数人喜欢喝上一杯清亮的茶汤,也有人喜欢喝温水,然后配上几样点心,慢慢吃着,细细消磨着时间。
曾经,姜希夷也喜欢这样做,但是现在不是了。
现在她喝的是酒,喝的是她自己酿的酒。
这一坛酒是她三年前埋在地下的,昨日回到庄内,她便亲自把它挖了出来,今天将封泥拍开,果然酒色清亮,酒香飘动,唯一可惜的就是,这酒味却不够厚重,淡了。
每个人喝酒的时候,总喜欢找些原因,找些理由。有人是为了开心事畅怀大饮,有人是为了难过往事借酒浇愁,但是姜希夷只是因为她想喝酒,就这么简单,没有其他的原因。
正是因为如此,她总也醉不了。
喝酒的时候,一个人如果想醉,那么他一定醉得很快,但是一个会喝酒的人,如果她不想喝醉,那么谁也灌不倒她,更何况,她此刻还是一个人喝酒。
一个人喝酒确实无趣,但天枢天梁他们并不会与她同饮,这么些年来,姜希夷早已学会一人伴风陪雪与其对饮。
酒过数巡,她的眼睛依然那么亮,不,是比先前更亮。
在这个世界上喝酒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种,意中人喝了酒后,眼睛就会变得朦朦胧胧,充满了血丝,大多数人都属于这一种。
但她却是另一种,一坛酒空了后,她的眼睛已亮如明星,叫人不敢bī视。
这种人不算多,也不算少,萧峰、铁中棠、胡铁花都是这种人。
姜希夷将酒坛子稳稳放在桌上后,双眼闭上,缓缓吐出一口绵长气息。一道白箭似乎从她口中慢慢she出,然后慢慢消散,等她睁开眼时,在空中依然有迹可循。
接着,她起身轻轻推开门,慢慢地走了出去。
门才刚开,风就争前恐后的闯进了屋内,将门口的她的衣袖chuī起,甚至从她衣领袖口灌了进去,但姜希夷连抖都没有抖一下,她似乎感知不到这寒风。
晨光洒在天地之间,带来的朝气被北风卷走,被寒气掩盖,昆仑的风日夜呼号,似呜咽,似哀鸣。
在这风中,一人独立,衣袖猎猎,乌发飞扬。
姜希夷一身白衣恍惚融入这几尺白雪之中,却又显得无比醒目,令人一眼就能看到、注意到她。
既然早上的酒喝完了,那么自然就到了应该练功的时候。
常言道:“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剑招千变万化,剑术更是博大jīng深,剑之一道的巅峰究竟是何种模样,至今也没人能参透,即使是姜希夷有着上百年的岁月来思考,也始终不能明白。
她慢慢往崖边的水白玉走了过去,身姿轻盈,仿佛一眨眼她就会被风卷走,可事实却是,狂妄的寒风依然带不走她,她不紧不慢走在雪上,却一个脚步都没有留下。
她已经来的足够早了,太阳依然还在东边,至少她能确定她比许多人起的都早,但是她还未到崖边时,就远远看到,那水白玉边上有一个人。
一个看似还不到十岁的孩子。
是她前几天带来的人。
回到太玄庄后,这孩子几乎将庄内都走了个遍,每日她练功的时候,他就会躲在松竹林中远远偷看,却还当她不知道。
姜希夷其实早已发现,不过她心中毫无练武之时需要避忌旁人的心思和规矩,于是那孩子不出声,她就当做不晓得便是。
没想到,今日他却站在水白玉边,似乎在等她。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换成了新的厚厚棉衣,即使一开始时huáng裳婉拒了姜希夷送衣的好意,可昆仑实在是太冷了,泼水成冰,就算是在升起了火,摆着炭盆的屋内,寒气依然能从地下钻进去,又冷又gān,几乎要把人撕裂开来。
huáng裳内力深厚,不畏寒暑,区区严寒奈何不得他,不过他的曾孙就不能扛住这严冬。
姜希夷早已看出,他的曾孙恐怕连武功入门都未入,而且恐怕是日子难过,身子并不好,若他执意拒绝,他的曾孙恐怕就要倒在这个冬天。
她不知道huáng裳为何不传这孩子武功,这孩子行动时,她曾看过,根骨不错,明明是练武之才,可却无一丝武艺,不过这始终是旁人家事,她也不想去过问。
那孩子在寒风中等了许久,他每日来的时候,姜希夷都已经在水白玉中开始练功了,于是今日白露未gān的时刻,天才蒙蒙亮时,他就裹紧了棉衣,跑到这里来等着姜希夷。
风很急,冷冽,无qíng。
他扎进了袖口,紧紧扯着领口,但寒风依然能从不知道什么地方灌进去。他一张脸惨白惨白,跟地上的雪几乎同色,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其实他可以选择走到松竹林中去,有树木阻拦,这些风chuī在他身上也不会这样难受。
可是他依然选择在这水白玉边等着。
一直等到姜希夷来。
等到他的头上、肩上都已经积了雪的时候,姜希夷终于到了。
他的眼力不过常人水平,此刻受冻已久,更有风雪阻碍,不过见到一身影穿过风雪从容而来,恍惚仙人,又似风雪之中的一片雪花,但他心中已是大喜,他认定了这人就是姜希夷。
他没有失望,因为来的就是姜希夷。
眨眼间,姜希夷就站在了他面前,抬头帮他把头上肩上的雪都拍去后,问道:“你在等我?”
那孩子心中奇怪,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冻僵了,不会再有其他感知,可姜希夷的手伸过来时,他却还是瑟缩了一下,仿佛她的手比雪还冷。听到姜希夷的话后,他本想开口回答,张嘴后嗓子极gān,想必声音嘶哑,于是用力点了点头算作回答。
姜希夷继续问道:“你在这里等我做什么?”
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我想跟你学武功!”
他说的很大声,似乎怕声音被风声掩盖,更害怕自己被拒绝。
姜希夷眼中没有一丝惊讶,表qíng也丝毫未变,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一愣,才想起来,虽然他已认识她几天了,但从未告诉过她,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他说道:“我叫huáng梁,‘梁丽可以冲城’的梁。”
姜希夷点了点头,道:“你读了《南华经》。”接着又道:“你今年多大?”
huáng梁道:“今年七岁了,不过我再过五个月就有八岁了。”
姜希夷道:“你要学武功为何不去找你太爷爷,而是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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