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会观察,会细心的观察。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这些轿夫们一个个都是年轻力壮,行动矫健,第一顶小轿的轿夫抬轿时根本不费chuī灰之力。
但第二顶小轿的轿夫抬轿时却显得吃力多了。
玉衡扛着被点住xué道的阿飞,跟在众人之间,穿林踏叶,不近不远的缀在两台轿子后,越走越深。
突然,轿子里传出一声笑。
笑声又娇,又媚,而且还带着轻轻的喘息,几乎无论任何人,只要他是男人,听了这种声音都无法不心动。
阿飞听到这声音,心上仿佛突然被人刺入了一根针,刺得他的新在收缩。
“眼不见心不烦,有些事,你永远不知道反而好。”
真实往往最残酷,最伤人,这个道理阿飞也懂得。
可惜此刻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过了半晌,轿子里发出一声娇啼:“小飞,不要这样……在这里不可以……原来你和也别的男人一样,想我,就是为了要欺负我。”
说话声越来越低,渐渐模糊,终于听不见。
阿飞对女人一向不太熟悉,但轿子中传出的女人的声音,他简直可以直接说出来。
但他不敢说,因为他还没看到那个人,他依然觉得自己无法确定,要知道,这世上拥有相似声音的人并不在少数。
他不愿有错误。
慢慢,姜希夷众人的速度慢了下来,因为轿子也已经在小楼前停下,抬着第二个轿子的轿夫们正在擦汗,前面轿子的那个小姑娘已走了出来,走上小楼旁的梯子,轻轻敲了三声门。
待得门开后,第二顶轿子里才走出个人来。
那是一个女人。
阿飞他们躲藏的方向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出她的衣服和头发都已经很凌乱,身段却十分诱人,一举一动都在诉说着自己的诱惑。
只见她扭着腰,慢慢上了小楼,突然回过头来,向着刚刚走出轿子的少年笑了笑,喘息道:“快来抱抱我,我……我已经走不动了。”
那少年迫不及待地健步上了楼梯,抱起了她,一起闪身入了门内。
阿飞终于看见了她的脸。
她的脸白中带着红,仿佛带着一抹红晕。
这一刻,阿飞终于确定了,这个女人果然就是林仙儿。
阿飞现在就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
怒火!
没人能形容阿飞现在的愤怒,也没人能想象。
玉衡一瞬间甚至有错觉,阿飞已经冲开了xué道,要翻身而起,冲上那座小楼。
他浑身的肌ròu都紧紧绷起,颤抖着,充满了力量,即使不去看,玉衡都知道,阿飞现在的表qíng,一定非常的狰狞。
玉衡没有看阿飞,阿飞也没有看玉衡,他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
他觉得,他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了,这个世界甚至都是虚幻的,他只看到了一个噩梦。
林仙儿带人上楼之后,姜希夷回头看了一眼阿飞。
他的嘴唇已经被他咬得发白,但是他一向苍白的脸却涨得通红,红得就像岩浆,他现在仿佛就是一座马上要爆发的火山。
而他的眼神也变了。
他的眼睛中原本似乎有着泪,但此刻,那些泪突然凝结成冰。
那一层朦胧的冰,让他的眼睛似乎变成了死灰色。
绝望,毫无生机,不再明亮。
他的血泪似已在这一瞬间流尽,生命似已在这一瞬间终止。
原本一个鲜活的少年,仿佛突然变成了个死人。
阿飞在想着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想,脑子中突然一片空白。
他只想挣脱姜希夷,挣脱所有人,去用酒,用ròu,无论用什么东西,他只想将自己填满。
因为他整个人都已经变成空的,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血ròu,没有灵魂,差不多二十年的生命,到现在竟然只剩下一片空白!
小楼上的灯光很柔和,将窗纸都映成了米分红色。
风渐渐起了,风中似乎还带着那小楼上的笑言笑语,其中有着女人的喘息声,男人的调笑声,甚至还带着木chuáng摇晃的声音,咯吱咯吱的。
姜希夷忽然觉得阿飞很可怜,她不知道为什么,对阿飞有种亲切的感觉,可能仅仅是因为那一瞬间他战意昂扬时令她熟悉的气息。
她觉得阿飞就像一个孩子,一个如同huáng梁那样的孩子。
姜希夷长长叹了一口气,对玉衡道:“将他放到地上吧。”
玉衡点了点头,将阿飞放在地上放稳,姜希夷抬手凌空虚点几下,空中破风之声忽起,几缕锐风全部打在阿飞身上几处xué道上。
阿飞如同跟没有松开xué道一般,依然站在那里,他的脚几乎要踏破地面,站到泥土中,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力的雕像。
姜希夷道:“现在你相信我,还是相信她?”
阿飞不言不语,一步一步往前走,往着小楼的方向走去。
当他走到姜希夷面前时,姜希夷抬手一拦,道:“你还是要去找她?”
阿飞抬头看着姜希夷,道:“我只想问个清楚。”
姜希夷道:“你如何能问个清楚?要知道,她一向比别人会说话很多,你也非常的信任她。”
阿飞闻言轻声说道:“没错,我一向非常信任她。”
接着他终于爆发,狂吼道:“为什么她竟是这种女人!”
姜希夷道:“其实她一直都是这种女人,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只不过你没有想到。”
阿飞突然像一头受惊的豹子,逃一般的向着反方向奔了出去。
姜希夷叹了一口气,莲足轻跺,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天枢等人见状,也是运起轻功,跟在姜希夷身后。
不知阿飞奔了多久后,忽然绊到了树根,跌到了地上。
他就那样平平的跌了下去,平平的伏在地上,既没有动,也没有爬起。
此刻秋日,空气gān燥,泥土中带着落叶的腐败气息,阿飞用嘴啃着泥土,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粗涩的泥土慢慢经过他的咽喉,流入他的肠胃,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受一些。
姜希夷落在地上,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道:“你是不是想死?”
阿飞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锵的一声,姜希夷反腕拔出了天枢的佩剑,夺得一声将剑刺下,cha到了阿飞脸旁耳侧。
这一下阿飞耳中轰鸣不断,甚至觉得连地面都在震颤。
姜希夷道:“这是一柄剑,你若是想死,还不如死在剑下,至少你曾经是个剑客,只能被杀死不会被打倒的剑客。”
阿飞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姜希夷继续道:“你若是想要想通,想要想透,那就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见你曾经的朋友,可能也是你唯一的朋友。”
阿飞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名字——“李,寻,欢。”
姜希夷道:“对,我带你去见李寻欢。”
阿飞用手撑起身子,然后抬手握住了剑柄,缓缓起身,用力将剑拔出,道:“我跟你走。”
第84章壹拾捌
huáng昏,残秋,木叶萧萧。
路上突然有人在chuī笛,笛声让这秋色更显萧瑟。
这种乐声往往也是最容易勾起人心底不易被人发觉的伤感。
城里晚上比白天更热闹,一片灯火辉煌,各式各样的摊子前,都悬着很亮的灯笼,每个人都在大声吆喝着,chuī嘘着自己的货物。
但在这繁华的景象中,却又一行人格格不入。
他们就是姜希夷一行人,和阿飞。他们目不斜视,眼神没有飞向其他的地方,脚下飞快又很稳得往前走去。
一路走到了这街上的尽头。
路边枝头上的huáng叶已经枯落,街上的尽头的巨大宅院,也跟这huáng叶一样到了枯落的时候。
这宅院就是兴云庄。
这里比上次姜希夷来时还要老旧,充满了落拓,原本这里还吸引了武林中许多人的视线,突然就沉寂了下来,它两代主人突然间就变得消息沉沉,不知所踪。
于是江湖中就有种可怕的传说,都说这地方是座凶宅!
姜希夷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这样的话,因为她就知道,它曾经的主人,现在就在这宅院后墙后的弄堂中的jī毛小店中活得好好的,不过似乎又算不得太好。
他们路过那宅院,往后墙绕去,结果却发现,在这白天不再有笑语喧哗,晚上也早已没有辉煌灯火的兴云庄中,后园的小楼上一盏昏huáng孤灯,明亮不熄。
这小楼上似乎有个人在等待着,只不过,没人知道她究竟是在等待着什么。
阿飞刚刚站在那jī毛小店的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在角落中坐着的,面前摆着七壶酒,一碟豆gān,一碟牛ròu两个馒头的李寻欢,他喝酒依然喝得很慢,却喝得很多,手也很稳。
当年名震江湖的小李探花,此刻穿的衣服很破旧,两鬓已经有了华发,看来只不过是个骆驼潦倒的中年人。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几年前——大雪漫天,狂风呼啸,他站在关外的小酒铺门外,冰雪积上了他的肩头,寒霜笼罩着他的面容,那时李寻欢同今日一样坐在这店中厅内角落的桌上喝着酒,只不过那时李寻欢并没有这样落魄,身后也有一个铁传甲,而他那时腰间还别着一柄出鞘剑。
在阿飞看着李寻欢的时候,李寻欢也抬头看向了门口。
他的视线直接越过了姜希夷,也没看见其他人,他一眼就看见了阿飞。阿飞看起来就像是一匹受伤的láng,以往那种咄咄bī人的神采,那种令人眩目的光芒,不复再见。
这就是昔日那孤独地走在冰雪中,死也不肯接受别人的少年?真的就是那快剑如风,足以令天下群雄胆寒的少年?
他们两人视线相接后,都先是觉得意外,表qíng有些发怔,然后脸上才终于渐渐露出一丝微笑。
即使改变得再多,始终依然有些事qíng是不会改变的,比如李寻欢和阿飞的微笑。
李寻欢眼角每一根皱纹都带着笑意,有如chūn风般的温暖,又像能够包容一切的海水。
阿飞嘴角泛起笑容,让他整个人突然变了,变得那么温柔,那么亲切,那么可爱,那么动人。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瞧着,面对面的笑着。谁也没有移动,谁也没有说话,可是两人的眼睛却已经渐渐湿润,渐渐发红。
不知过了多久,李寻欢才缓缓笑道:“是你。”
阿飞道:“不错,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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