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来平视着我说:“老娘一辈子走南闯北的贩仔子,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丫头,你肯定不是一般人。”
我呵呵gān笑:“陈大娘,您见识多广,我算那门子来的不一般。”
她眼波一转,对我飞了一个媚眼,当时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对我一个八岁的小屁孩飞媚眼,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对谁都这样,只听她说:“只可惜,你跟着你家天仙样儿的妹子,这辈子是没好果子吃的。”
她什么意思!她不会真要把我和锦绣卖给jì院吧!我急了:“您不会是要把我和锦绣卖到什么下三滥的地方吧。”
她哈哈一笑,那颗大痦子也笑得花枝乱颤:“放心吧!咱陈玉娇不是什么好人,但咱也从不把女娃子往jì院勾栏里面推,再说了,你们五个正好是西北原将军要的人,我怎么敢把你们随随便便给卖了。”
西北原将军?我很纳闷,正想再问,她已扭着腰肢找她那赶车的相好的去了。不过我至少还是放下了一颗心,总算不用变成风尘女子了。
又过了月余,沿途的柳树开始冒出了绿芽,冰冻的河面开始破冰融化,牛车进入了一座气象万千的城市,我们从布帘向窗外瞧了一瞧, 其街市之繁华, 人烟之阜盛, 自与别处不同,我们终于到了西安古城。
出了东市,沿着盘山道,上得一处翠绿的山峰,开阔处,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shòu头大门,视线所及,皆是金色的琉璃瓦下,屋阙起伏,富丽堂皇。
正对着眼前的是一座高大的汉白玉牌坊,巍峨地耸立于眼前,两旁石柱上九龙翻云吐珠,坊上气势显赫地隽刻着四个大字:“紫栖山庄”。
我仔细看了一下落款,不由倒抽了一口气,原来竟是本朝先皇亲笔御赐的,两边一副对联: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亦是御笔,难怪这陈大娘要把我们几个,所谓最好的货色留给了这西北原将军家了。
紫栖,紫栖,难道是一切冥冥注定的,好像是专为紫浮,锦绣的前世所定似的。
我悄悄问锦绣可喜欢这里,她瑟缩了一下,紧紧挽着我的手臂:“木槿,那柱子上的龙,我怕。”
我们从西边角门进入,陈大娘禀声敛息,恭恭敬敬地走在前面是,几个拐弯,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二个婆子冷着脸出来,陈大娘堆着笑,轻声耳语一番,一人塞了一吊钱,才得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 当中是穿堂, 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cha屏。转过cha屏, 小小的三间厅, 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正面六间上房, 皆雕梁画栋, 两边穿山游廊厢房, 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 台矶之上, 两边有序地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 一见他们来了, 已有一人打起帘笼回话:\"夫人,建州的陈大娘领着新来的人到了。\"
听到这话,我的心彻底放了下来,总算是这陈大娘还真没把我们卖到jì院。
到了屋里,那富豪华丽让我眼前一亮,百合熏香盈盈而饶,西洋的金摆钟滴答滴答,我的同伴们几乎眼睛都看直了,我们跪在外间,隔着微晃的珠帘,里间的坑上坐着一个华服的妇人,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姿容秀丽,不怒而威,身旁站着一个明蓝轻裘的年青男子,微弯着腰,纤尘不染地梳着书生髻,髻上一根迎客籫。
隐隐地听到那年青男子对那妇人回着:“妆蟒绣堆,刻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八十架,金丝藤红漆竹帘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二百挂,\"富贵长chūn\"宫缎十匹,\"福寿绵长\"宫绸十匹,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所有宫中御赐之物皆已收好,今一清早将军的飞鸽传书说是和大少爷已平安到京了,请夫人放心。”
那妇人茗了一口茶,“嗯”了一声。
“伺候二小姐的云珠上个月得急症没了,她老子娘明儿说是来把骨灰领了去。”
“言生,记得多赏几两银子,可怜见儿的,也算是和非烟一起长大的。”
“是,太太真是慈悲心肠,还有,白三爷想搬到西枫宛去住,说是嫌紫园里太吵。”
那夫人犹豫了一下:“那西枫宛如此冷清,他腿脚又不方便,跟前统共一个韩先生,这怎么好,将军那倒也罢了,让外人知道了,倒还以为我这个做后娘的排挤他呢。”
“我原也这么想,只是这是韩先生亲自过来提的,说是西枫宛的温泉对白三爷的腿脚有好处,住紫园里,成天往西枫宛里跑也废jīng神头。”
“那也罢了,随他去罢,不过明儿个给将军说一声。”
“夫人说的是,还有珏四爷那里,说是如果夫人不让他去西域,他就……”
“得了,又为了要上西域那档子荒唐事儿吧?叫他别烦我了,真真跟他狐媚子的娘一样,整日介想着往外跑。”
我约摸听出这个家中的qíng况,这是将门之家,三子一女,老大跟着父亲上京城了,老三和老四好像不是她生的,而老三的腿脚有毛病,老四像是个热血青年,热衷于余纯顺的西域事业。
就在我们都快跪得麻了的时候,珠帘掀起,夫人开始处理我们这几个孩子了。
“夫人要的五个孩子,我给您找齐了,您看看吧。”陈大娘讨好地说着,一脸谗媚。
那原夫人凤目在我们脸上一扫,停在了锦绣的身上:“中间那个,抬起头来。”
锦绣抖着小身子抬起头来,只听咣地一声,有人摔落一个杯盏,而原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陈大娘,你找来什么妖孽,紫眼睛的胡人你也敢送上府?还不快撵出去”
锦绣从小在花家村长大,既使是后妈也从未如此rǔ骂过她,我猛地抬起头,只见她紫瞳噙满了泪水,不知所措的望着我,一旁的婆子冷着脸就要架着她走,我心头一紧,一咬牙,便上前死死抱住了她,大声说:“慢着,原夫人请再好好看看我家锦绣,她不是妖孽,而是紫园的贵人。”
我一出言,所有人都一愣,连那夫人也怔住了,她挥了一下手,那两个婆子便走了,俯视着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略一整衣衫:“我叫花木槿,这是我妹妹,叫花锦绣。我们姐俩从建州来。”
她的眼中忽地闪过一丝狐疑:“那你倒说说,你的妹妹,如何是紫园的贵人了?”
我暗自平静一下内心,不慌不忙地答道:“我和锦绣千里迢迢从远在东方的建州而来,而锦绣生就一双紫瞳,木槿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曾听闻所谓紫气东来,这是其一,您再看她眉心的美人痣,正是二龙戏珠之痣,大富大贵,这是其二,我家锦绣之名也正是取花团锦绣,意为原府必会繁荣无比,这是其三,三项合一,木槿推断,必是原将军为国征战沙场,鞠躬尽粹,原夫人德容恭俭,感动上苍,老天遣锦绣来紫栖山庄暗示吉瑞之兆,原家上下不出十年必定必是光照日月,贵不可言。”
我说完后,恭恭敬敬地拉着锦绣,额头伏地,一片寂静中,我的汗水滑下额头,过了一会儿,只听原夫人轻轻一笑,我的心不知为什么一紧:“你们俩抬起头来。”
我和锦绣再次抬起头来,看到那原夫人的目光高深莫测,“木槿花的木槿?”
我微一愣,才醒过来,她在问我的名字:“是,夫人。”
“言生,安排那紫眼睛的花锦绣和旁边那个伺候小姐,两个男孩就充作紫园的子弟兵,这个叫木槿的丫头,先去杂役房吧。”
不管怎么样,我和锦绣都先可以在此安生立命,总好过倚门卖笑吧,我松了一口气,对着锦绣微微一笑,意即我会想办法去见她的。我的那些义结金兰们似乎也是松了一口气,我那黑大哥于飞燕看着我的目光相当崇拜,然而很多年以后,他才告诉我,其实当时他一点也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走出门口的时候,即使隔着帐幔,也感觉背后有一道森冷锐利的目光盯着我的脊梁,让我浑身发冷,我扭头看去,一具轮椅上坐一个白衣少年,可惜重重帏幔,看不见他的样子,身后是一个青衣颀长的身影,直到走远了,我才听到那带我出去婆子说道:“那不是白三爷吗?他可难得来太太房里请安啊?”
☆、第四章 芳菲暖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远山如黛,静默无声,潺潺的溪水旁,一群仆妇在洗着衣服,冻得人发抖的水流中,一双双白手在快速地搓着衣服,仿若与游鱼比赛。
我称着漂衣服的时节,直起身子,长年弯曲的腰脊隐隐作痛,我轻捶着,微微笼了一下因汗水沾在脸上的黑发,迎着风看着早晨的阳光。
不远处一座雅致的园子里红梅探了个头,鲜红似火,印着我的心头,亦有些单纯的快乐,那应是西枫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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