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令他感到奇怪的是,每隔一段日子,小王爷就会问他,是不是决定改变那个“种田、盖房、娶妻、生娃”的愿望,当然他的立场还是很坚定的,固执是一个庄稼汉所应该拥有的良好品质。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小王爷的问话,一次比一次温柔、一次比一次绵软,望向自己的目光里,也不复最初的轻视和冷漠。
渐渐的,小王爷开始不再用那纤细的笔来折腾他,而是开始拉着他在大白天跑到街上满城闲逛、在半夜里溜到房梁上喝酒、chūn天拖着去踏青、夏天闹着去避暑、秋天赶着去吃jú蟹宴、冬天则gān脆抱着他,窝在书房里猫冬。
他听不懂小王爷嘴里咕哝的朝堂上的势力划分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明白小王爷那咬文嚼字酸得直倒牙的文章诗词是虾米碗糕,但是他却记着,那一夜,喝了一大坛女儿红的小王爷,红着脸在书房里抓着自己的手时所说的话。
“你是这个世上唯一能够倾听我说话,而不会试图gān涉我、影响我的人,也许你是老天派来克我的,但是你记住了,爷这辈子就只会信你一个,除了你,爷谁也不信。”
这也许是酒后的一时失言,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这一生除了父母之外,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会全心的信赖。
他虽然目不识丁,但是他却明白,所谓的信赖,就是男子汉对男子汉的承诺,是信任、是接纳、是比烧huáng纸、斩jī头更加贴心的宣誓。
街坊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不是经常这么说吗:君子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从那天起,他开始试着努力让自己对得起这份信赖。尽管他依旧不明白小王爷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为什么前一刻亲密如兄弟的下一刻却毫不犹豫的刀剑相向。
不管他有没有做得很出色,至少当他一次又一次地抑制住本xing中的懦弱和恐惧,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身体为小王爷挡住了那些致命的冷箭飞刀之后,小王爷看他的眼神变得更加的温柔而深刻。
每当他身受重伤,在昏迷了许久后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却都是小王爷孤独地站在自己房中,望着自己默默沉思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微弱灯火下修长的身影,他都会觉得从心底泛出一丝甜甜的味道。
“下次不要这样不顾xing命……”小王爷的开场白,几乎从来没有变过,而回答小王爷的,也永远是他憨憨的笑容。
“你这个……傻子……”小王爷红着眼眶,狠狠地在他的脑袋上砸下一个不算痛的爆栗,“你若是死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第二个傻子能听我说废话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愿景有了最根本的动摇。
“种田、盖房、娶妻、生娃”似乎都比不上让小王爷平安快乐,心满意足。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他的地位在王府里似乎也越来越重要。
王爷只让他经手自己最隐秘的消息、也只让他去完成不能告人的任务,于是他又慢慢的学会了如何杀人,尽管每次杀人后,他都忍不住频频作呕,觉得自己的双手彷佛沾染上某种永远洗不净的污秽一般。
但是小王爷那英俊的脸庞上愉悦的笑容和安心的表qíng,却令他一次又一次义无反顾地重复这可怕的行为。
他从来都不曾辜负过小王爷的期许,哪怕是再怎么困难的任务,他都能够专一的完成,他也没有拂逆过小王爷的意志,哪怕小王爷的决定再怎么荒谬,他都会完成所愿。
直到若gān年后,在暗cháo汹涌的都城内,无论男女老少都知道,在王府里身手最厉害的虽然是侍卫统领,但是最可怕的却是小王爷手下的“农夫”,一个看似憨厚淳朴,却又将他人的生命视若田间稻谷,肆意收割的冷血屠夫。
只是没有人会知道,这个能够令小儿夜啼的杀人者,其实在自己的chuáng铺下藏了十一把金丝的折扇,普普通通的山竹材料制成的扇子,只是扇面上用金丝镶嵌其中,乍看似乎平凡如常,但是在阳光下,却能闪烁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这是农夫为他的主子挑选的寿辰礼物,可惜十一年来,他从来没有机会把其中的任一把送给他的主人……
而十多年后的小王爷,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会拉着别人喝沌高歌的轻狂少年,勾心斗角的宫廷斗争早已经磨去了最初的纯真、朝堂上的云诡波谲斩断了善良与慈悲。
如今一路从普通的闲散宗室升至代君执政的摄政王爷,距离那真正的九五之尊的御座也仅仅只有最后的半尺之遥了。
所以当那些自命清流君子的朝臣们以除掉“农夫”这个杀人者,作为向小王爷投诚的条件时,小王爷似乎也别无选择。
“这些年来,也只有你一直这么沉默的站在我身边……”
小王爷在后花园的凉亭里摆下一坛美酒,彷若当初那夜一般,换上便服,拉着他无限感慨地回忆着初见时在那满园桃花下计算着拿桃花树去烧炕取悦妻子的傻小子。
他也憨憨地笑着,一边饮着那味甜的陈酿,心头泛起的是欣然、是慰藉,昔日淳朴的愿景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改变,只愿生生世世守护着眼前这英俊脱俗、威仪天成的男子,哪怕只是静静站在他身后的yīn影之中,他也甘之如饴。
“我可听说,你这小子最近正打算娶内院的小桃红……怎么?终于打算要实现当年盖房娶妻的生心愿了?”
小王爷口中笑侃着,但目光却远远的投向星光灿烂的夜幕之中,这彷若不经意之间的询问,却让陪坐一旁的他措手不及。
“没……没有的事……”
在别人眼中杀人如麻的他,只要对上小王爷,就会不受控制地回复到最初那个有些懦弱、不曾见过世面的傻小子,结结巴巴地急yù表示自己的清白,不过小王爷却没有打算让他有机会表白似地。
“别在那说什么没有,小桃红家里的表叔都找上门来了,你这家伙手脚倒是快得很,小桃红肚子里都有了……”小王爷笑着说道,“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难道还怕我会拦着你,不让你娶妻生娃不成?”
“我没有……小王爷,我、我是冤枉的……我……”
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也会成为这种绯闻的主角,他急忙忙站起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小王爷误会自己。
只是,在站起来的刹那,一片漆黑便笼罩了全部的神志。
他甚至还来不及为自己分说一二,再醒来时,一抹孤魂已经在这遥远的huáng泉路上。
“小王爷……我是冤枉的啊……”
冷泉里的小鬼喃喃自语着,失魂般地一遍又一遍向不在身边的某个影子诉说着谁都不明白的冤屈。
“喂,小鬼,你是今天最后一个了,快说你姓什么!”
上下眼皮已经快完全合拢的鬼差在不远处询问着。只是这该死的小鬼还是颤动着嘴皮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倒是冷泉边上的鬼卒听了个三四分,便急忙代替回答,他也赶着收工回家呢。
“大人,他说他姓小。”
“叫什么?”
“叫阎王。”鬼卒皱了皱眉,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名字?
而昏昏yù睡的鬼差根本就没有注意,大笔一挥,便在冥界登入册中,写上了这令人哭笑不得的名字:小阎王。
“把这小子带到望乡台去,让他了结了前世的因果……终于可以收工回家了。”
鬼差打了大大的一个哈欠,挥手卷起书案上的名册,如风般迅速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望乡台,了断孤魂野鬼们对人界这一世的牵挂,无数亡灵在望乡台上哭泣、痛悔,叹息今天蹉跎,而只有那个被鬼卒领上来的小阎王,那呆滞的表qíng在看到了人界旧景之后,慢慢变得沉默。
昔日的王府,如今已经是赦封的将军府,满园都是雕梁画栋的jīng致房舍,唯有那夜的花园,却杂糙丛生,彷佛很久没有人进来修缮一般。那原本美轮美奂的林园庭阁,如今却破败得犹如山间废弃的土地庙。
那夜对饮之地,早已不见了曾经的身影,只有一身尊贵huáng衫的君王,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原地,默默地饮用着美酒。
只是同样的美酒,如今喝来却已经淡然无味。
“朕这一生,只对你一个人说过信赖,所以朕这一生也只负了你一人。huáng泉路远,这些年来,你都不曾入过朕的梦境,是你太痴傻,还是朕太无qíng。”
举杯对着桌案对面空无一人的虚空,君王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黯然,但是也仅仅只是黯然,“朕说过,朕志在天下,在这天地江山,唯一心愿便是君临大地,比起你那种田的心愿虽然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至少朕是和你一样,一心一意的去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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