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人群在如利剑的摄人气势下要作鸟shòu散,终于人群中有人鼓起勇气高喊了一声,“王爷,我等只求一个公道!”
听到那声音,赵靖宜微微一挑眉,目光细看过去,却见那人缩紧了人群。
“公道?”他轻声反问了一句,嘴角泛冷,然而那手却没有一丝犹豫继续抬起。
那人顿时急了,抬头立刻再次大喊:“林曦有损私德,不配为官,怎为状元做天下学子表率,再者他是否当得起状元之才,我等怀疑……”那人没想到今日会是如此场景,想想已经得罪了赵靖宜,便也不再害怕,直言道,“王爷是否为其助力?”
“对,对,我等也是这样想的。”众人附和道。
赵靖宜的手终究没有往前一挥,而是放了下来,他看着仿佛破罐子破摔的学生,忽然笑了一笑,却也只是弯了弯唇角,然而不过一瞬便又冷下了脸色,眼中浮现出讽刺之意。
“本王本无需与尔等解释,不过为了林曦,便多说几句。”
“第一,他是否当得起状元之才,chūn闱阅卷考官,殿试上各个主考,乃至当今圣上皆可评判,本王才疏学浅,怎知?第二,德行与否,诸位是发现他做了杀人越货骗人钱财之事,还是欺上瞒下仗势欺人之举?若有,移驾前去京兆府,这里不升堂不接状纸!不是尔等聚众闹事之地!连这点都不知,作何读书人,怎配为官?第三,本王从不知本王还有cha手chūn闱的能力,诸位是在质疑皇上的御下之能?还是在挑拨君臣矛盾?”
这声音一声沉过一声,一言厉过一言,听的人冷汗津津,心下惶惶,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声响,羞愧地恨不得掩面奔走。
赵靖宜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迫人的压力持续了良久,才放缓了声音继续道:“最后,还真得谢谢诸位不遗余力地传播这流言,本王这才发现早已心悦与他,非他莫属!”
这话锋一转突然变了语调,连压在头顶的气势都仿佛减轻了,众人有所感地重重透了口气,不禁让人心道幸好这位王爷还有些人qíng味。
然而再深入一想这人qíng味,不免心qíng又变得复杂。
这时,一个小公公带着几个禁军侍卫从宫内而来,站在赵靖宜身边,面对考生大声喊道:“奉皇上口谕,今科前十名所有考卷,皆展示于贡院,共天下学子阅览品鉴,若再有滋事者,有功名革除功名,无功名者取消chūn闱资格,永不录用。”
小公公说完对着赵靖宜一躬身便退回了宫中。
大黑马早已不耐烦地踏了踏蹄子,打了个响鼻,似在说这有什么好废话。
于是赵靖宜抬起手,轻轻一挥,“本王给一炷香的时间,还在这宫门前,一律拿下问罪。”
话音刚落,身后的士兵大步上前呈扇形包围而来。
皇上的口谕,加上赵靖宜的步步紧bī,这还没开始静坐,便已经散了人心,顷刻间便做了鸟shòu四散。
这本就不合规矩,也是看准了当今圣上对读书人的容忍才敢胡为,若是武帝在位期间,如何敢如此行径。况且舞弊案是真有莫大的冤屈,天下不公才走为下策,这次……又因为什么呢,理直气壮的依据又是什么?
“给本王盯着刚才那个书生。”
赵靖宜最后望着夹杂在人群中离去的那个身影,对身边吩咐了一声,之后便一夹双腿,策马离去。
第181章 贡院品鉴三甲试卷
声势浩大的一场宫门喧嚣立刻犹如雨点落入沙滩没了声响, 只落下一笔谈资共京城百姓茶后闲聊。
也并不是所有的考生都参与了这场越矩的静坐,更多心中有沟壑的进士才子反而抓紧时间与座师友人jiāo流心得,梳理今后要走的官场道路。
不过也亏了他们的努力,皇上竟开放了贡院,将今科前十的卷子展示共品鉴, 这不仅显示了chūn闱的公平公正, 更表示帝王对他所青睐的进士才能的信心,经受的起质问和挑战。
相比宫门静坐的参与人数,涌向贡院的考生则是更多, 其中不乏已是高中之人,甚至还有微服的官员, 毕竟今科三榜的卷子, 特别是殿试的卷子不是那么容易见到的。
林曦作为状元郎,更是三元及第,他的乡试、会试、殿试的卷子便高高地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在其两旁则是榜眼和探花的会试及殿试卷子。
“罗兄, 原来你也在这里。”方书生看见罗大才子眼睛一亮,立刻走了过来,恭维道:“小弟刚刚看了你的卷子,文采当真斐然,引经据典信手捏来, 立意深刻独到,令人佩服,皇上慧眼识珠呀。”
方书生的恭维却没让罗才子多高兴, 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最显眼的卷子上,因是状元郎的卷子,林曦的考卷周围镶了一层huáng色的边,特别的醒目。
方书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撇嘴,小声道:“恕小弟孤陋寡闻,实在看不出林曦的文章究竟好在何处,文辞平淡无华,经史典故也少,而且他怎么用了那么多数字,难道让考官一个个去核对吗?”
罗才子微微皱了皱眉,他看了方书生一眼,并不多话。
没错,林曦的卷子风格与他人迥然不同,乍一看实在并不起眼,辞藻接近朴实与众多文辞斐然的大家相比实在过于平淡。然而独特的却在于那上面诸多数据,若是真的,便qiáng有力地支持其论据,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张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他的观点,再多的华丽辞藻,再多的美好设想都无法撼动其一分,务实是他最大的特色。
罗才子第一次才发现原来策论还可以这样写。
不过更让他在意的却是卷子旁边的一张篇幅更大更长的注释,上面字迹工整清晰,与考卷的笔迹是一样的。似乎是为了更加清晰地了解,写得是那卷子中的引用数据来由。
如何取样,如何制本,如何统计和筛选,又为了数据的真实xing做了多方考证。常常起于与白老先生的辩论,因无从答案,便没有对错,却有了猜想。于是亲自去了城外,下了农庄,到了市井,翻了地方志,寻了各种记录,询问了各式各样的人,有了多处的对比,加上历年的整合,更画了几幅直观的图,才让人一目了然且……触目惊心。
这篇注释只是其一,更厚的一叠则放在了其下的案桌上供人翻阅。
这其中记载的便有从田庄老农中知道的历年粮产qíng况,市井商人中获得的物价水平,有托表兄翰林帮忙收集的文学典籍,有请永宁侯利用职位之便告知的牧马qíng况,更有请睿亲王详谈的边疆民生之态,其中还特别感激王爷百忙之中特地选了一名自小长在北境的属官为他解惑……出处皆是详细,可见其用心。
更有吃住衣行等民生百态还留有空白,等待有心人补充详填。
再往后翻阅却是白老先生的大量批注,小世子稚气之语,睿亲王简洁明了的释解,九皇子豁然开朗之感,还有夏景帝的观后之语。
“若天下多尔等务实之人,何愁不天下太平,王朝峥嵘。”
夏景帝的最后评语奠定了最后的基调,这位状元郎并非胜在试卷,并非因其恩师,而是那用心为民简在帝心,状元之名可见早已归属。
这份厚重的笔录背后却是默默无闻的心血,如今却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即使林曦没有出现在这里,光就这份气度和胸襟便让罗才子自行惭愧。
之前那番纠结于林曦和睿亲王之间的暧昧流言变得毫无意思,只会显得他更加的庸俗而狭隘,他忽然对曾经出言恶语的自己感到羞耻。
脸色不禁一红一白,却让方书生误解了,“罗兄便看开一些吧,他有睿亲王护着,也是无法,你是榜眼已是我等楷模了。”
方书生此言一出,罗才子顿时便看向了他,面无表qíng道:“此言方兄今后不必再说了,林曦文采或许不如我,不过我却不如他更多。”他转头透过人群看向那份笔录,罕见地轻笑了一声,“也好,今后我当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方书生闻言一头雾水,“罗兄此言何意?诸兄正想办法讨回公道,你这是……”
“什么公道?技不如人怎不是公道?”罗才子说到这里便正色道,“方兄,我之前虽看不起林曦,但也不想参与闹事,我劝你也罢手吧,就算将林曦拉下马,你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还不如好好努力,争取下次高中。”
“罗兄你……”方书生惊讶地看向罗才子,接着沉下脸道,“也是,虽不是状元,榜眼已是不错,何须再争。”
罗才子顿时也一同拉下了脸色,“我并非此意,林曦的卷子我也看了,若他真无才无能,我也愿意抛了这榜眼身份,可是如今我佩服他。”
从罗才子的口中说出佩服的字眼可不容易,方书生被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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