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山书院_狷狂【完结】(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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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是待了十五年的地方,一旦离开,心里总有些不太好受。言武想必也是如此。

  离开西北只有一条路,这条路虽然宽,但是荒凉程度……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我抬头望了前面一眼,停了下来:“完了,有本书忘在明玉那了。”

  言武一愣:“什么书?”

  “兵略六解。”我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恼,“都出来了,怎么好意思回去,刚刚想起来要回就好了。”

  言武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不妥处,便道:“我回去找侯明玉,小姐你在旁边的候雨亭里稍事休息。”

  我点点头,看她策马离开。

  慢吞吞地走到亭子边,将云生栓好,顺手拔了一把亭边的杂糙来喂它。

  云生随我征战多年,也不挑嘴,就着我的手啃食。

  “出来吧,言武已经走远了。”我说。

  周围寂静了一会,不久从两边的荒地里忽然冒出上百个土堆,每个土堆里跳出一个黑衣人,手怀兵刃。

  我虽然武功不如言武,然而天生六感超过常人。在某些特殊环境里,甚至能比言武更早发现埋伏。

  掘地三尺,藏身泥下,这心思不可谓不深。

  当然想要我死的心,也不可谓不qiáng烈。

  来人面色肃杀,将我团团围住,身上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这匹马跟我多年,对大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否放过它?”我不敢过度激怒这些显然是以杀人为职业的人,怕她们一个激动就连人带马一起宰了,尽量用柔和的语气商量。

  “你早知道我们埋伏,为何不跑?”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冰冷果然如同她的衣服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跑?跑去哪里?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觉她们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人,心头微松,“我既然做了君忌之事,自然要承担这后果。虽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但有一事请阁下转告。”

  “你以为我们是谁的人?”黑衣首领眼露凶光。

  我轻轻一笑,自说自话:“十五年前我投笔从戎,只是不希望我大燕泱泱大国,百万女郎,最后却需一个男子牺牲自己才能某得一时的平安。如今齐军退去,二十年内当无战事。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柔岚殿下能够自择妻主,不再受和亲之累。”

  黑衣首领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阁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母亲和爹爹有阿文照顾,言武有明玉和谢冼护着,我的话如果能传到我想传到的地方,柔岚应该可以保下。

  我不是不知道宋氏有保我一条命的能力,只是我不想因我的任xing把传承五百年的宋氏全族拖下水——当年我是可以选择娶柔岚这么一条轻省的路的,但是我没有。

  看了一眼脚边的huáng土,道:“下手利落点,我可不想疼死。”

  黑衣首领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突然屈下一膝,向我微微低头:“送将军。”

  那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身上一松,立刻就飞了起来,好像一颗流星,在天空中翱翔。风在耳边chuī,云在身边过,大地在身下缓慢移动,这种感觉很奇妙,很纵意。

  不知道飞了多久,突然感觉下面有人在看我。

  我低头,发现这里的地面有些奇怪,很多四四方方的方块cha在地面上,许多小甲壳虫一样的东西好像蚂蚁搬家一样有秩序的爬来爬去,发出吵闹的声音。

  这是什么地方?

  我看见一个角落,有一个男子仰头怔怔地望着我。他的眼神清澈,眼眸明亮,倒影着我的灵魂,温润得好像一潭湖水,上面却dàng着淡淡的雾气。

  是他!

  我突然就好像明白了许多事qíng,想起了很多事qíng。

  他的眼神那么熟悉,熟悉得好像我曾经见过千百次,想过千百次,已经融成我自己的一部分,不能分割也不能离开,却偏偏被剜掉的另一半身体。

  我很想问问他:

  那些说好的唯一呢?

  说好的一生一世呢?

  凭什么?

  凭什么叫我为他——欢喜,爱恋,痛彻,迷惑,思念……

  你是一阵风,来去随心,不管自己带来什么,也不管自己带走什么。

  我只是河这边的一棵树,看着河那边的你自由自在,向前一步也不行。

  你高兴就过来戏弄我一阵,不高兴就弃我如敝帚,丝毫不考虑我的心qíng。

  你想让我怎么恨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去恨你!?

  我要下去,我要见他,我要见他——为什么不让我靠近一点,为什么?

  名字在我的脑海里呼之yù出,但他到底叫什么,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想不起来……

  花山书院,大燕,还有他,这辈子……

  我第一次想要流泪。

  ☆、107

  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但那天的事qíng,侯明玉还记得很清楚。

  她与大姐在军帐中大吵了一通。

  一面讨厌大姐的冷血,一面又痛恨丽书的固执,虽然她知道这两个人都没有错:大姐有她身为侯家人的责任和担当,而丽书有她独一无二的骄傲和执念,只有她夹在当中,像个孩子一样无能为力。

  两人一场架吵得筋疲力尽,就在她要摔门而出的时候,门外的亲兵报告,说许言武求见她。

  惊讶地把言武让进来,却听她说是来帮丽书拿自己向她借的一本书。

  她什么时候向丽书借过这本书了?

  反应最快的还是大姐,她面色大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你把你家小姐就一个人留在哪了?”

  言武顿时明白了自己被骗了,面色刹白,整个人晃了晃。

  “你个蠢货!!!”同时明白了丽书用意的她,惊怒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的好。

  言武转身就向外冲。

  她也跟着向外冲。

  “明玉——”大姐拉住她的袖子,眼睛里虽然也有沉痛和惋惜,却明白得写着反对她和这时的丽书扯上任何关系。

  她第一次违逆大姐的意思,打开了她的手。

  西北的路很长,并不是地理距离上的长,只是周围总是不变的huáng沙和荒岭,所以给人漫长的感觉。

  她骑在马背上,却感觉自己的心跳就好像跟着马身一样起起落落,一面明白这一段路来去的时间已经足够有心人动手,一面又祈求丽书能够侥幸逃过一劫。

  路再远,也有赶到的时候。

  远远的,她就闻到一股血腥味,随风而来,越靠近越浓。

  作为一个在战场上征战了十三的年的军人,她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但是当她一想到,这是丽书的血,身体就忍不住抖了起来。好像这血味中带了毒药一样,让她觉得全身冰冷、牙齿打架,不能自控。

  悲伤的马嘶冲天而起,乱蹄践踏的声音传过来。

  丽书最喜欢的那匹叫做云生的小白马被牢牢栓在侯雨亭的柱子上,它挣扎着想要挣脱自己的缰绳,向要向亭子里靠过去。

  那里有一个人。

  言武在超过自己两个马身的地方猛得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亭子,身体和自己一样有些不稳。一向身手矫健的她,下马的时候踉跄了一下,然后连滚带爬得冲到亭子面前,蓦地又停住步伐。

  她知道言武看见了什么,因为她也看见了。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给过路人避雨的亭子,亭里地面上铺的石料劣质不平,正常qíng况下应该是粗糙的灰白,此刻却艳丽的无比,艳得夺目,艳得心惊,艳得摄魄,如同最上等最细腻的红漆,狂野的泼开。

  没有染进石板的那些,在微凹下去的地方,汇集成一个小红窝,一个大红窝,再一个小红窝,一个大红窝……

  这种qíng况在战场上常常见到,人得死多的时候,地面的血水一时流不尽,就会汇成血坑。要一不小心一脚踩进去,浓稠的血水就会立刻倒灌进鞋子。那种触感虽然只是冰冷粘稠,并不能给人带来任何伤害,可是感觉却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奇怪的是,她此刻心里并不觉得恶心,只是走神地想:一个人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可以流呢?

  躺在亭中石椅上的人,全身上下只有喉咙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所有的血都是从这道口子里留出来的,肩部和胸口的衣服已经全部浸透,血还没有完全凝固,依旧是殷红殷红的。

  除了这一道伤口外,似乎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和折磨,神态安详,如同睡去一般,连白衣的衣角都没有蹭上一丝灰尘。宋丽书有轻微的洁癖,这也许是文人的通病,也是自己经常嘲笑她的理由。可此时,她有些心里变态地觉得,好像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宋丽书,活得时候纤尘不染,死的时候优雅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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