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山书院_狷狂【完结】(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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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端睿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端敏已经抬起头,望着她淡淡问道:“和宁是怎么回事?”

  司徒端睿一下子就懵了。

  尽管四年来她无数次预想过妹妹发现这件事qíng的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办,应该怎么说,怎么安抚……但真到这一刻,她听见妹妹这样平静的问自己,看见妹妹那双没有波动的眼睛,嗓子却如同哑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自己抬一抬手,就将眼前脆弱的平衡打碎。敏敏越是平静,接下来的狂风bào雨yù是可怕。虽然现在眼前的敏敏甚至没有一句质问,司徒端睿却已经被自己脑中的想象给吓住了,整个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敏敏知道了,敏敏知道了……她甚至没有去想,她该怎么办?

  她不敢看敏敏。

  司徒端敏虽然说要“问问”,实际上从王六第一句话,她就已经信了。

  她有一个女儿了,四年前就有了,可她不知道。不知道谪阳有身孕,不知道他是存着这样的信念度过那十个月,不知道他怎样挣扎着诞下女儿,不知道他抱着女儿用怎样的心qíng哄女儿睡觉,不知道他会怎么告诉女儿她娘在哪,不知道女儿第一声喊得是爹还是娘……她自以为四年来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谪阳,他的消息一点一滴,无分巨细的都汇聚到她面前,她知道他伤心,知道他慢慢从悲伤中恢复,知道他无视男子身份毅然入书院教学……

  她不敢承认当时她是害怕的,谪阳虽qiáng,然xing子却是极刚烈。谪阳与她说好的同生共死,她深信不疑。如果那时谪阳真的一时冲动做了无可挽回的事qíng,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够借着那丝妄想,说服自己,也许,或许,有一天,她还是能够回去,能够与他团圆。她还不能放弃,她要活。

  谪阳的振作,她很高兴:没有她在身边,他也能活得很好。这是理所当然的,只要谪阳想活下去,谁又能给他委屈,谁又敢给他委屈?

  可现在却发现,她四年来所知的东西,其实被一块白布遮盖了很大一块。那些她所见的,看起来合理无比,但实际上是被人jīng心筛选过才放到她面前的。

  谪阳是为了女儿才活下来的。这才是真相。

  司徒端敏简直不敢想象那个时候谪阳是怎样的心qíng,她至少还能借着暗探的眼睛,远远的“看着”他,偷偷的存着回家的希望,自以为无人发现地积攒着回家的本钱。纵然将来燕人不容她,齐人不容她,天下人都不容她,至少谪阳会容她——司徒端敏始终这样相信。

  然而谪阳是怎样活下来的,半夜里他会怎样躺在寂寥如凉水的chuáng上入睡,早上练剑时,会不会习惯xing回头看一眼窗边那只总是从看书变成看他的呆头鹅。明明知道她再不会回来,却不能了断这种痛苦,将“等”这个词都变成一种奢侈。

  为什么她那么迟钝,为什么她没有从那些jīng心编撰过的信息中发现蛛丝马迹,为什么她没有从齐梅集里发现他借夜夜伏案来忘却冰冷的枕席。

  她真傻。

  和宁,陆和宁。

  谪阳取的名字,她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在燕齐和约上她费的心血,世界上没有人比谪阳更懂。

  不知道那是怎样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样从谪阳的肚子里爬出来,哭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她多久学会走路,多久学会说话,不知道她现在长得什么模样……会不会如同一只小跟屁虫一样跌跌撞撞的跟在谪阳身边,抓着他的衣角,流着鼻涕喊“爹爹”?

  她竟然做了娘,她竟然有了一个女儿。这是多么神奇的事qíng。

  她想回去,很想很想回去。

  这种感觉,如同澎湃的海啸扑向岩石,一往无前,哪怕变作无数散珠碎玉,哪怕片骨不存也好!这种急迫,让她有一种灵魂恨不得脱离身体破空而去的——就看一眼,就只是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司徒端睿等了半晌没有等来妹妹的责问,书房里静得可怕,她的脑海里正好相反。各种qíng绪都在一起叫嚣,如同山体崩塌前的断裂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随时随地都会爆发——内心的压力已经快要压得司徒端睿jīng神崩溃,偷眼看向书桌后,顿时脑海里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司徒端敏依旧是她进门来时的那个姿势,连衣袖上的褶子形状都没有变,唯一不同的是红红的眼睛里早已溢满的水,却迟迟不肯掉下来。

  “敏敏……”司徒端睿顿时被无以复加的愧疚淹没,再也说不出别的。她拿什么补偿敏敏?

  当初,她是不是就不该带敏敏回齐国?一辈子错下去,也未尝不可。

  适才司徒端睿还在担心敏敏会不会用冰冷痛恨的目光盯着自己,声色俱厉的责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可是现在……她宁愿敏敏爆发出来,而不是……像这样的死寂。

  “和宁……长什么样子?”端敏问。

  司徒端睿赶忙抚慰道:“很好——探子们传回的消息说和宁长得很可爱,也很健康。平南郡卿把她照顾得很好。她也很聪明,认得一千多个字,会背三字经和千字文,诗词也能背上十几首。好奇心很重,总是追着人问这问那,问得人答不出来为止。尤其喜欢山长院子里的桂花做的桂花糕。也很调皮,总喜欢捉弄书院里的学子,气得她们跳脚,然后让郡卿给她收拾烂摊子……敏敏,”

  司徒端睿把自己所知道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只觉得喉咙哽咽,实在说不下去了:“你骂我吧。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我对不起你——”

  说着,司徒端睿踉跄走过去两步,竟是扶着书桌,低头矮身跪了下去。

  王六微微睁大了眼睛,却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身前的人,依旧维持着以前做亲兵时的姿势肃然而立。

  而端敏还是没有反应,眼睫毛都没有眨一下,好像眼前一切都不在她眼中,她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窗外突然猛得亮了一下,照得屋里屋外都是一片银白,然后又迅速暗了下去,紧接着天际一声甩鞭似的霹雳爆开来,轰轰远去的余音在空中徘徊。

  晚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必然是云层密布。

  风开始慢慢在院子里打转,带着树叶和糙叶,疯魔了一样,四下乱舞起来。元熙阁里十分安静,没有说话声,没有脚步声,没有任何动静。唯有院子里的树叶来回摇曳时发出规律又凌乱的刷响,有点像很多人在同时翻书。

  过了良久,才迎来第二声雷响,这一声有些沉闷,仿佛炸开的地方有些高远,隔着厚厚的云层无法直接传递到地面来,跟着的余音也短小了一些。

  接踵而来的闪电和雷响,逐渐开始密集,大抵是因为不绝于耳的低沉的雷声,院子的上空总像有什么厚重的东西堆积到一起,挪不动的感觉。地上还是gān的,但是空气变得很凉,透心的凉,似乎还有点cháo,要渗出水来的一样。远处突然有一种极细小的声音若隐若现,但不久之后就慢慢变得清晰,沙沙沙,沙沙沙……仿佛有许多蚂蚁,正成片的向这边靠拢、靠拢、靠拢……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它们的踪迹。

  也许它们已经将这里包围,只是在等最后一道讯号。

  孟秦昨日回到家,心qíng很是亢奋,却又不能说,只能憋在心里,人在房间里团团转。直到自家娘亲回来,方才拉着她到清静地方,大吐牢骚,抱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

  “她终于让你知道了?”孟获知道女儿知晓此事是迟早的事,只是却一个恰当的契机。

  司徒端敏这四年来将孟秦拉倒身边亲自教导督促,一则是为了向自己表态不会再沉溺在无用的qíng绪中,二是看在一起长大的qíng分上督促孟秦成才,三则何尝不是为了拉拢她。虽然从道理上讲,司徒端敏作为储君,她也应该侍之以“君”。但是纵然没有说破,孟获还是感觉得到,司徒端敏在忌惮着什么。

  说不愿意太早bào露在三王府的箭矢下而掩盖身份,这确实是一个很有力的理由,说在没有实力之前,带着陆颖烙印的她背负的危险太大,甚至可能让皇帝将她唯一的筹码,太女的身份废除,这个理由也很充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孟获总觉得,这还不是最深层次的原因。

  但是,端敏不说,她也参不透,只好保持沉默。四年来,孟获虽然对孟秦频繁出入瑜王府,甚至开始几乎是住在那里保持了默认的态度,但是自己却极少亲自踏足,为的就是在外面树立一个她自己还是中立的假象。

  然而她单方面的保持距离似乎对端敏并没有任何影响。这四年时间仿佛就像是端敏给自己的一个考虑时间,让自己考察她是否是值得真正效忠的对象。今天这一举动,怕是端敏向自己摊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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