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窥伺’,大家都是男子,为何我总落得‘被人窥伺’?”
“啧啧,你也有想‘窥伺’他人的时候么?”
“……”
“身为男子,欣赏女子是天xing。怎么,你也有喜欢的女人了?待会儿便去教馆走一遭如何?”
为何他总喜欢借曲解他话中的意思来捉弄他?以前可真看不出来,这位有如此奇特的爱好。洛自醉长长一叹:“我只是觉得奇怪罢了。身为男子,我为何会成了‘被窥伺的人’?又非相貌惊天动地。”
“四公子生得如此俊俏,还要如何惊天动地?像小书童那般绝色才好么?”后亟琰抿了抿唇,难掩笑意。
绝色……居然这么形容无极……洛自醉微微蹙起眉,同时又难以抑制地笑出声来:不过,非常恰当。
“对了,你用过早膳了么?”
“正巧看见张贴皇榜,没来得及。”
“来人,上早膳。”
“在浴池里用膳?”
“不行么?”
用随心所yù形容此人,果然恰如其分。洛自醉无奈一笑,看后亟琰背过身,背脊上一个印记一闪而过,不禁张大了眼:“琰,你背上有个图形。”
“血咒留下的咒印,你不是也有么?”
“但你的印记是青色的。”血咒咒印应该是赤红的。洛自醉走到他身边,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异常清晰,如纹身一般的图案。展翅高飞的青色禽鸟,栩栩如生。
“这种禽鸟……有些眼熟,不过想不起来是什么。”
“噢?”后亟琰侧身笑了笑,“看来我与禽类有缘。”
此话何解?洛自醉双眼中透出些疑问来。
后亟琰笑回道:“明日你便明白了。”
洗浴后,洛自醉换了身新衣。月牙白底色,竹青色与靛青色花纹点缀在衣角上,淡雅之极。后亟琰则一身翻云纹的紫袍,华美雍容。
两人一同来到御书房。
书房内,小皇子后誉正坐在堆满书卷的案几边。四名宫女立在他身后,见两人进来,连忙行礼。
溪豫是四国中唯一有选用宫女制度的国家。不过,选用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二十人,负责照料皇后与公主的生活起居。现下则只剩下这四位照顾小皇子的小宫女。不久之后大概也会将她们赐给世族婚配了。毕竟让小皇子在女人中长大并非后亟琰所愿。
“皇叔,四公子。”小孩脸上露出欢喜的笑容,扑到后亟琰怀里。
洛自醉在一旁看着,不禁感叹后亟琰的小孩缘。无怪乎两位陛下要将爱子留给他抚养。
“怎么到御书房来了?”
“皇叔最近忙,只有这里才见得着。”
“过了这阵,皇叔带你去狩猎可好?”
“好!”年仅八岁的后誉望向洛自醉,笑道,“四公子这阵能教我读书么?我还有很多事qíng想问您。”
“太子殿下,我明日便去东宫。”自从入宫,洛自醉便只有两个去处——藏书楼和东宫。溪豫帝曾想要太子正式拜他为师,但他婉拒了。那位陛下也不喜qiáng人所难,很gān脆地放弃了。于是,他便成了后誉的老师兼玩伴。
“太好了,我等着四公子。皇叔,誉儿告退了。”
目送小皇子走远,后亟琰指了指那大堆书卷:“那些都是近半年坊间流传的野史稗闻,你可以消磨消磨时间。”
真了解他的xing子。洛自醉笑着坐下了。
二人互不gān扰,不久便到了午膳的时间。就在书房侧阁内用过膳后,两人一面下棋,一面饮茶。
“这回到献辰有何见闻?”
“自角吟搬出不少大户,躲在偏僻的小镇上。据说是要躲避汝王和景王征用财产。各地的寒族富户也纷纷搬迁,许多郡府富绅人家都搬空了。寒族能走,世族却无法脱身。大势定下之时,多数世族恐怕只余空名,推行新政也顺畅多了。”
“汝王和景王征用世族家产?”
“不仅银两,连田地也征用。虽许诺无数,但世族们仍心存疑虑。这都因他们的军队太多,军饷也多,所以需度不足。加之国库早已由了时国师掌管,任何人都无法盗用国库,他们只能出此下策。”
“还在征军么?没有粮饷,空有大军能作何用?”
“他们与许多粮商勾结,正在加紧屯粮。粮价飞涨,百姓苦不堪言。加之南部疫病频繁,大批灾民北上,已造成恐慌。若不控制灾民与流民,降低粮价,再过一阵,恐怕会举国大乱。”洛自醉叹息着。这五年来,他受了时和闵衍之托,观察献辰和昊光的民生民qíng。这暗行使的差事,他做得得心应手。加之每回都有重霂同行,也不必担心陷入险境。昊光在新帝登基之后,已经开始休养生息;献辰却愈来愈乱,天灾人祸齐行。若不早日解决皇室之争,恐怕国家真会崩毁。
后亟琰拈着棋子,沉吟道:“事不宜迟,就在此时gān预罢。”
“是啊,趁着还未开战的时候。”
“小书童呢?”
“他倒没什么大动作,但平民与寒族都已经倾向于他。”
“没什么大动作么?听说云王殿下的勇士个个能以一敌百,勇猛无比。”
“cao练军队的本事,都是从我爹和大哥那里学来的罢。不过,军队不过是下策,若能不战而胜才是最好。”
“他想必也知道罢。小书童天赋过人,正适合作为中兴之帝。”
“希望如此。”
“你应当很有信心罢。”
“未有定论之前,任何变化都有可能。”
“你就是这么教小书童的?”
“是。”
“那他必胜无疑。”
“多谢陛下吉言。”
两人说笑了一阵,后亟琰倏地道:“洛四,你如今较初见之时,平和了许多。”
“平和?我不是一直心平气和么?”洛自醉微微有些讶异。
“那时虽然看来平淡,却时时警戒,不信任他人。平淡于你,不过是掩饰内心激烈冲突的面具罢了。现今才是心中淡然,波澜不惊。”
“我变了?”
“不,或许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
洛自醉宛尔,啜了口茶,摇着茶盏,望着棋盘上的风云变化:“你说得是。”
“我初到此地,所怀的是憎恨、愤怒和悲伤。这些qíng绪所形成的冷静、冷漠都不过是一时的。”受伤的人总需要伪装,将自己掩藏在重重防护之下,以免再度被伤害。“所幸,我得到了比失去的更多的qíng感,补偿了伤口,也回归到自我。现在回想当初,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无qíng,只是我只能看见虚伪和贪婪,只能感觉到悲哀和恨,忽视了那些真切的人们。”
那些亲戚便罢了,还有几位确实关怀过他。然而,他却被恨蒙蔽了,感受不到他们的真心。
首先便是父亲熟识的律师。双亲出车祸身亡,是他提起保险索赔,并保护着父母留下的遗产。得知他在亲戚家被变相nüè待后,他亲自接他搬回家,而后便时时关照他。他知道他患了AIDS,却总是劝他与他的家人一同外出游玩。但他谢绝了。他惧怕那个世界,所以惧怕想要他外出的援手。去公共场所也存在很多危险,他不想面对,所以将自己软禁在家里。
而后便是邻居家的几位老人。他们受律师所托,经常捎带食物和日用品、书籍给他。有时他能在方便袋中看见他们做的食物,看见蛋糕和糖果……他竟然忘了向他们道谢。
还有偷偷爬进院子里来玩耍的孩子们,爬到桔子树上帮他摘桔子。
住院时照顾他的那位护士,有着温柔的目光。那时他以为她不过是怜悯他罢了,而他不需要怜悯,所以冷漠以对。现在却明白,即便是怜悯,也是一种关怀。
并非没有人关心过他,但他只记得仇恨,只记得寂寞和孤独,只记得痛苦和恐惧。所以他愤世嫉俗,所以他不愿相信他人,不愿相信长久……甚至,连亲人间的羁绊也不信任。
不过,若无那种执念,也不能来这个世界罢。
落下一颗棋子,洛自醉抬眸,轻轻笑道:“忽然想起了我爹和我娘。”
“噢?两位是怎样的人?我很好奇。”后亟琰索xing放下棋子,似乎对这个话题已经期待了许久。
是谁曾说过去不重要?洛自醉失笑:“我爹是建筑设计师,负责设计房屋式样,画出房屋构图。在那个世界,这是个既有前景也有财富、名望的行当。他声名远扬,我很尊敬他。曾经也想要成为建筑设计师,却对单纯描画线条不感兴趣,反喜欢绘画。我娘是教史学的先生。在太学任职。因她的影响,我从小便喜欢读书,尤其是史书。娘也常常教我如何看懂那些艰涩的文字。可惜,还未等我学会,她和爹就去世了。他们留给我的,只有一幢房屋,一堆书,一些钱财和回忆。或许,是太过幸福了才招致不幸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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